看见满畦的庄稼苗与野草,我对拔草的浪漫想象就完全消失了!我跟母亲说,我还是回去读书吧。
这是多年前的一幕,但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终于知道我在农田里就像个傻子一样,根本分不清那畦田里的庄稼与狗尾巴草。“你个野草,该除了你,哪儿不长,为什么长在庄稼地里啊?”
父亲却告诉我,你读了书再去吧,你就会知道什么是“良莠不分”的。原来“莠”就是狗尾巴草,它还上了古书,有一个这么美又有学问的名字,让我难于把它与野草对应起来。
这狗尾巴草在村子里、野外到处都是,好像它们很随意的样子,别人都不长的地方,都被它们占据了。春暖之季,狗尾巴草也热闹地在田间地头茂盛着,一簇一簇的,铺满视野,远远望去,像一潭绿波。一根细小的茎托麦穗一样的身体,结实而富有弹性,轻轻地摇曳,在倾听柔和的风声。
狗尾巴草似乎太无趣了,没有花,没有香味,也没有哪个农村的孩子想到了它能怎样玩,但它却是牛的好食料,倒也为我们省了许多事,把牛一放,让它慢慢地享用,我们就可以去玩了。乡间的每一种植物都争相绽放,每一个地方都花团锦簇,我们奔跑在花的海洋。
有一个女孩告诉我,牛在咀嚼着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这狗尾巴草是仙女下凡带来的爱犬为了仙女与书生的爱情,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对抗王母娘娘,化作了狗尾巴草,世世代代,传承着对爱情的见证。我竟有些相信了,要不怎么会有人用狗尾草编草戒指呢!
而朴素的村人却没有这么浪漫,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世间的每一种草、每一类树,都是一个曾经的故事,在昭示着后人趋向善良与诚实。
小气的栓儿不愿借耕牛给一起长大的邻居柱儿,心痛主人的黄狗便春天耕地秋天拉车,不误农时。栓儿便要借黄狗耕地,黄狗却不肯拉犁,被活活打死。栓儿把它埋在地里,只露出一截尾巴。柱儿把狗尾巴拽出,狗尾巴便变成了草,柱儿把它栽在家里,夏天到了,狗尾巴变成的草开出小小的浅绿色的小花儿,秋天到了,小花儿变成一串种子,竟是谷子,一串串籽实金灿灿的。栓儿偷偷地把狗尾巴草种到自家地里,结出和谷子一样的东西,却有籽无实。
这故事,就像无声的风,吹着世界上所有的狗尾巴草,晃动的不是草心,而是人心。
离开那个村庄,走在陌生的异乡,身边的许多植物都从未见过,就只有狗尾巴草那样的熟悉,一眼见到,顿时有了他乡遇故知之感,心中一阵激动,那长满狗尾巴草的许多故事,纷纷从故乡的方向涌来,在我的心潭里绿波荡漾。
他与我一样,从那个村庄出发,走过崎岖的山路,来到城市,像故乡的狗尾巴草一样,在春天萌芽,在夏天舒枝展叶,在秋天的风中摇曳,在寒冬里屹立不倒,年复一年,重复着自己的生命历程。
他在另一个异乡,以他的善良从事着天底下最伟大的事业,他遇到了爱情,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荒野中,融进了那块他热爱过并为它奉献过的土地里。他曾跟我说过,那里有和家乡一样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
那一株狗尾巴草,该是他的灵魂从地里长了出来,虽没有玫瑰那样的华丽,没有牡丹那样的雍容,没有桂花那样的清香,却在这荒郊里随遇而安,把芬芳留给了爱的花朵!
这从小就觉得不好玩的狗尾巴草,竟是与故乡的花和人一样,深深地印在心底,撩动了情思。
狗尾巴草也是花!
狗尾花
一株狗尾草,在野外得意地摇曳,它并没有感受到别人对它的忽视,一如既往地在风中吹散了自己的苍茫。
在盛夏,狗尾草与禾苗一起成长,一同喜悦,春种秋收是它们共同的执着,它就是丰收的另一个样子。
秋虫悄悄地爬出地面,看着它的自得其乐,就与自己吸了早晨的露珠一样,心底里一阵甘甜。它们会意地点点头,用目光给对方一个深情的拥抱。
石头总嫌弃狗尾草的丑陋,曾想跳起来砸毁了它,狗尾草知道了它的秘密,却并不怨恨,它用一季的生命陪伴了石头,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它向石头告别,那颗坚硬的心也柔软了,再也没有人为它倾听心事。
一往无前的时光,让狗尾草没有失去迎接春风的勇气,虽然白茫茫的雪,暂时覆盖了它,但它从没有过绝望,在心底里,在黑暗中的根部,始终留着一个梦想,当春雨来临的时候,把自己长成一株苗,把自己开成一朵花。
蔡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