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是先到故乡山脚的,山脚一条弯弯绕绕的小河,河边冒出青青萌萌的杂草藤,藤蔓疯长,一路爬上简易木桥,木桥一头通向石庙子小学。
那是我的故乡石庙村唯一的小学,小学只有三个年级,四年级以后就要去镇上上学了。小学年级少,老师更少,只有两名——老付老师和小付老师。他们是父子关系,据说小付不忍老付一个人留在村里,也留下来教学。虽然老师少,但我们的课程丰富,尤其是到了春天。
春阳初暖后每周五,既是校长又是数学老师的老付老师,站在小木桩红旗杆下,一声吆喝:“全校同学,快集合,外出上课喽!”三个年级不到百人就背上工具出发了,去上春天里的艺术课。
走到小河边一块田野,同学们拿出蛇皮袋铺地而坐,小付老师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录音机,放入磁带,“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音乐一出,老付老师就跑过来敲着小付老师的头,唠叨着换磁带,同学们发出一阵遗憾的唏嘘声。“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于是温柔女声飘来,像来自远方山谷,又像来自空旷草原,我们的音乐课就这么上着。
有女同学在音乐声中摇晃双手,也有同学拿着书,在课本里人物肖像头发上画花,或者干脆扯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夹在书本上临摹。我们的美术课没有老师,也没有画板,更没有画笔,春天就是最好的教材。
男孩子就比较偏爱体育活动了,他们有的喜欢用石子打水漂,有的站成一排立定跳远,还有的用干树枝当剑刺来刺去,被老付老师呵斥危险后,直接加入野炊队。土地里刨一个坑,埋上土豆、红薯和芋头,上面烧火,焖熟的香气随风飘荡。一个调皮的孩子抹一手柴火的黑炭,追着涂在同学们的脸上,弄得大家乱叫,小付老师也笑得前俯后仰。老付老师却一把逮住那个男孩,让他站在不远处的农家猪圈旁,惩罚他闻猪圈的臭味……
野炊结束,就要放学了,老师吆喝着我们集合。大家用河水浇灭了火,带走塑料袋、蛇皮袋和垃圾。但总有个同学落在队伍后面,时不时回头,不肯离开的样子。
我们一天天长大,最终还是离开了严肃的老付老师和包容的小付老师,离开了无忧的童年和朴素的村庄。那些年春天的艺术课,和田野一起留在了遥远的过去,留在了每个游子日思夜想的故乡。
刘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