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光溜到廊下,紫藤萝又快开了。
初学《紫藤萝瀑布》时教材没有配图,即使在宗璞灵动的文字下,我匮乏的想象力也未能勾勒出那番盛景。故而我虽不识紫藤萝花,却在好几年里一直神往紫藤萝花开的热闹。
后来念书的校园里有座圆花廊,看起来像座凉亭。廊外六七处虬枝拔地而起,苍劲有力地攀援上那廊架。时序更替,这些藤蔓焦渴地生长、紧紧地缠绕,终于牢牢编织出亭盖,撑起了一方天地。日日路过,偶然听说那便是紫藤萝。
秋冬紫藤萝只剩枯木秃枝,像樵夫潦草甩在头顶蔽风遮雨的斗笠。春日那斗笠上确实是开着花的,三两紫色花串缀饰,试图点亮斗笠。可花串实在稀疏,斗笠又大,好似老爷子戴花装俏。不能说难看,但确实没有惊艳我。倒不如长夏里绿荫如盖,那繁枝茂叶顺着帽檐青翠欲滴,像姑娘家戴幕篱羞遮颜面。常为路人遮阴避暑,我觉得比那三两簇淡紫来得妙。寒来暑往,我始终没见着那如瀑如布的紫藤萝,更怀疑被骗了,就不再惦念。
有段时间人生方向大失,我整日里浑浑噩噩、不思进取。那时有条约莫十二里的小道,我常独自去散步。由于路长,总半途而返。那天却碰上了朋友,听她入神讲着往事,也不好打断,便跟着信步闲游。
以往尚未穿过这密密层层的树林,我便打道回府了。这次跟她顺着蜿蜒的小道踱步,刚转过拐角,眼前是个小湖。抬眼望去那不是一串串、一挂挂的紫藤萝,真的是紫藤萝瀑布。这湖像是成了花瀑的跌水潭,与紫藤萝相映生辉。湖边的长廊不见廊檐,连壁柱也时隐时现。重波叠浪的淡紫从天而降,浩浩汤汤直往碧波里倾泻。有的停在浪头,有的挂在壁川,有的落入深潭,前赴后继。停浪头的斗志昂扬,波澜壮阔一浪高过一浪。挂壁川的一泻千里,随花瀑飞流直下,氤氲出淡淡雾色,连水面都影影绰绰泛着紫烟。落深潭的一望无底,如梦幻泡影,吹皱碧水也吹皱深不可测的淡紫色瀑布。忽然就觉得我好像那一落千丈的瀑布,坠落潭底起了迷雾。
早春已过,风里带了丝暖意。垂首湖面的紫藤萝轻而易举就被撷取了花瓣,散在春水里。随水轻飏的花瓣们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波纹,好似在轻歌曼舞。这风铃般一串串的紫藤萝,好像挂在枝头也雀跃,随风飘落也欢欣。明明一阵风一落雨就能将它打落消弭,却还要开得这么热烈。而我不过是一时间迷茫,却迟迟不愿开花了。
闻着幽幽花香,我们沿潭中央的折形石桥走进花廊。紫藤萝遮天蔽日,牢牢荫盖廊内,仅略略几处可窥见天光。阴影下,我们沿廊边长椅倚坐,密密的花墙遮蔽了观赏落花流水的视线。我拂开花帘,那光影霎时与花影交错,一页页翻过面庞,好似光阴也一寸寸碾过。在这儿已两年,竟才知道这处有我心心念念过的紫藤萝瀑布。手边垂落的紫藤萝花铃,无声却又好像在我耳旁叮叮轻响,提醒我虚度着的光阴。
我忽然又想起从前校园里的那处紫藤萝,我从未见它开得像此处的紫藤萝一般繁盛。它三两朵也开,四五丛也好,像个隐于市井超脱凡俗的高人。可它又年年夏日都替人遮阴蔽日,即便是没有花,也还有叶,它的生命也真正不歇。
开繁盛的花也好,生茂密的叶也罢。开花的时候就拼尽全力去开花,开不了花那便长满葱茏的叶。生命的曲折总归难以避免,生命的热度不该被辜负。
刘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