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特别喜欢花。小时候偷采过别人院子里的玫瑰,瞒着大人冒险攀上悬崖去摘过野蔷薇,把花枝栽在破的搪瓷盆子里,插在一块三角形的菜地里。现在家里不大的天地里也常常见花,我更爱买现成的花枝插瓶。
那些年我和家人莳弄过的花儿都消逝在过往的岁月里,而那些有关花儿的往事却留存在记忆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
我种过花期好几个月的紫茉莉。紫茉莉又叫地雷花、夜饭花、胭脂花,那时我却只知道它叫粉子花。有一年春天,祖母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块方格子手帕,层层打开,翻出了裹在里面的种子,那是她去城里的姑姑家探亲带回来的宝贝。祖母说,“粉子花,会开很多种颜色的花,香着呢。”
种子撒在泥土里,没怎么管理,却发了芽,长出了健壮的茎秆。随着茎秆的长高,膨出了一个个粗壮的节,节上又生枝,花枝越长越高,竟然葱葱茏茏一大片。夏天的一个午后,我惊喜地发现紫茉莉开出了袖珍小喇叭一样的花,轻柔润洁,有粉白、粉红、粉紫等很多种颜色。一簇簇花朵娇小而俏皮,在花枝顶端尽全力地朝向天空发出淡淡的幽香。
那一片紫茉莉就在卧室外面的芭蕉树下。夏天天气很热,我睡觉时从来不关窗户。通常紫茉莉在傍晚开放,翌晨闭合。我单纯而固执地认为它小小的花朵是为了伴我爱我,就像祖母俯身以清澈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端详着我一般,然后呼吸里也会有一种安然的宁静。那些悠远神秘的暗夜里,那些月明星稀的光影里,来自小河边的风穿过竹林和芭蕉树,把紫茉莉的香吹拂进来,我枕着花香沉沉入睡,连童年的梦里也是一片芬芳。
父亲也种过花,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那是我离家住校读书的一个初夏,假期回家,突然发现屋角边有一排灌木丛开出了密密匝匝的白花。这是什么植物?只见绿油油的枝上和叶片背面都长满细细密密的茸毛,枝上的花朵聚成一簇一簇的,最终连成一片,像覆盖着一树洁净的白雪。花朵又白又香。
见我好奇,父亲说:“这是我春天赶场时在路边折枝回来扦插的。他们说根本不用管它,只要土壤够肥,阳光充足,萌芽力和发枝力超强。呵呵,才几个月时间,就长成这么一簇,竟然还开花了。”此前,父亲从来没有种过任何花,之后,他也没有再种过。
父亲没说是为我种的花,但我觉得他就是为我种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父亲也不知道。我充满感激地认为父亲希望我也有那样的萌芽力和发枝力,让年少的我终能长得蓬蓬勃勃。
而今,老屋已经不在了,父亲也年迈了。但是一些欢喜的心境却如蓝色星空里闪烁的星星,总能在回忆的船帆里找到。我喜欢那个时刻,每一次隔着距离远远地端详,几乎都感觉到自己被宠成了公主。
后来,我知道,那花的名字叫白花檵木。
刘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