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荆山脉,飞云洞之上,有一棵大樟树,葱茏苍翠,壮硕雄伟。“高台夫如何,山后此为最。手摩白云顶,足蹑飞鸟背。我从樟树来,上上八十里……”吟着宋人的诗句,我像个顽皮的小孩,急不可耐地来到大樟树前,紧紧依靠着已有三百年的树身而不舍。阔别整整五十年哪!我又来到这里,我举臂高高跳起,摘下一片绿叶,双手搓揉。顷刻间,叶子渗出青汁,淡淡的,黏黏的,那浓浓的樟树香啊,扑鼻而来,似乎化作一朵朵彩云,飘呀,飘呀,飘向远方,把我带回了从前……
那时,孩儿们最爱在大樟树下嬉戏、“打仗”。虽然物资贫乏,没有什么玩具,可大家的想象力丰富,创新力、动手能力忒强,好玩的东西多着啦:女孩常在地上画迷宫、跳格子、掷石子、踢毽子、跳皮筋……男孩子更是花样多——玩泥巴:把观音土泥巴和得不干不稀,像揉面一样揉熟,用手捏成鸟窝状,往地上使劲一摔,“嘭”的一炸响,看谁泥巴炸出的孔大。“打撇撇”:用烟盒纸折成三角形,在地上打、拍,博输赢。打陀螺:甩陀鞭,“啪啪”声响,陀螺飞转,看谁的陀螺转得快、又转得久。斗鸡:一腿独立,一腿抬起,屈膝平放在腰胯处,膝盖朝前,双手扶稳,两人或多人相互蹦跳冲撞。还有打弹珠、滚铁环、翻跟头、猴子爬樟树……
“满仔呀,你这样喜欢樟树,知道它为什么叫‘樟树’这个名字吗?”一天,操着湘音的父亲问我。然后,他对我说:“古人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就是说文章要漂亮,要有文采。你注意到了没有?樟树那褐色的树干,一道道龟裂似的纵纹,遍布全身,仿佛它历经沧桑,故事很多,像大有文章似的。所以人们在文章‘章’的旁边加个树木的‘木’,就叫它‘樟树’了”。——噢,父亲说得好有道理呀!
香樟树,四季常青。木材防蛀耐腐,入药疗疾,净化空气,真乃树中君子,在黄石随处可见。远处的山丘水岸,近处的村前房后,城市的大街小巷,到处是它青翠婆娑的身影。它已深深植入黄石人的心田。杭州东路,两边的樟树像少女般侧弯腰姿,牵手成一圈圈、一片片碧绿的穹顶,蔽日遮荫,绵绵三公里。青山磁湖碧水相辉映,宛若仙境一般。2012年,小提琴大家盛中国和夫人日籍钢琴家漱田裕子,应邀来黄石讲学并举办专场音乐会,沿湖慢行时,他俩看着这山中湖、湖中路、路边树,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盛老师由衷地赞叹:“真没想到,长江边的小城黄石,竟如此美丽啊!”
在冶钢一门至工人村,沿道两边,有苏式建筑,有高大的香樟树,有疏密相间青翠欲滴的枝叶掩映,使老城区愈发显得厚重、典雅、神秘。那里大街小巷昂首挺立的樟树,比肩接踵,整齐一致,英姿飒爽。它们像彬彬有礼的礼宾,又像英姿勃发守护钢城的战士。
在黄石港,在团城山,在柯尔山下,到处都有樟树的味道,到处都有百年大樟树,它们纵横掩映、蓊郁葱茏,犹如擎天巨伞。似乎与飞云洞上、老四门的大樟树,遥相呼应,稳稳然,巍巍然,霸哉大气!
仰望它们吧,那浑圆壮硕的树干,恰似黄石男儿敦实彪悍的身姿;四周漫展的虬枝,聚成美丽巨大的华盖,宛若荆楚人胸襟开阔,勇于创业;密密麻麻、片片相拥的绿叶,更象征着中华民族团结友爱,繁荣昌盛。
陶铸先生赞美松树的风格,茅盾先生礼赞白杨树的不平凡,画家丰子恺欣赏梧桐树的浓妆淡抹,我却痴痴迷恋樟树的味道。
“樛枝平地虬龙走,高干半空风雨寒。春来片片流红叶,谁与题诗放下滩。”咦!上下近千年,纵横十万里,这宋朝的诗,伴着今人的文,能入眼,行遥远,也是因为樟树的味道吧。
郭铁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