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梦见繁花似锦,醒来总免不了一阵失落,好像那些开在梦中的花朵,真真切切地陪伴过我。
一个人在幼儿期,对于花的色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和感知的呢?故乡的那抹紫色,在这个春天,从记忆的海洋里探出头来,正向我张望呢。
从记事起,我印象中第一次认识的花,是我家后院紫色的木槿花。它们长在我家菜园和邻居菜园接壤的道边,像一道篱笆墙,篱笆墙的尽头,横着一条清悠悠的水渠。儿时的我,时常陪着裹足的祖母,拎着洗衣桶或者端着小筲箕,顺着这道篱笆墙走向小渠,去清洗物品。那些木槿的枝条细细的,极有弹性,它们恣意地伸向小道中间,好像要把早晨刚开的花儿,在我们眼前尽情地展示。每当祖母轻轻地扒开枝条通过的时候,那些黄色的花粉会沾满祖母小小的盘发和她衰老的脸颊。夏天的早晨,我时常会出神地在开满木槿花的篱笆墙边,一个人玩很久。有的蜘蛛把网结在木槿的两根枝条上,那枝条上盛开的花,像被罩上了一层水晶帘,微风一吹,那薄如蝉翼的水晶帘,会轻轻地颤动,像一个吹弹可破的梦。而木槿花蒂周围的那一圈美丽的紫色,就是这个梦的深情的眼睛。这来自家园的紫色,像一根线,时常可以串联起儿时温馨的场景。
儿时记忆中的紫色,还有一个特别的存在之地,它不从泥土里长出,它是姐姐们用手绣出来的。每逢下雨没有农活的日子,姐姐们就坐在家里绣花。我坐在姐姐们中间,快乐地玩花线。我总是喜欢看她们用紫色线绣花。我最爱看她们绣紫色的荷花,那紫的花瓣,那嫩黄的正在成长的莲蓬,那小小莲蓬表面错落有致地绣上一粒绿,代表正在莲房中成长着的莲子……屋外细雨淅淅沥沥,屋内那针尖触碰被花箍紧的白布所发出的干脆的“蹦蹦”声,在我听来,每一针都拨动心弦,像是天籁。一天的时光,就在这彩蝶飞舞之中,一晃而过。从此,荷花紫对于我,像唤醒温馨时光的提示键。
年岁稍长,进入学堂。故乡最让我难忘的紫色,还是生长在广阔的田野里的紫色。在寒冷的冬天,百花销声匿迹,走在空旷的田野里,偶尔会发现大片大片的豌豆地。豌豆花漂亮极了,它们像一只只紫色的小眼睛,不畏严寒,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寒风凛冽的世界。如果有一场雪来,它们也欢快地接受,正好用来清洗眼睛。它们像大地纯真无邪的孩子,与风追逐,与雪嬉戏,天真烂漫而率性。它们的存在,点缀着大地,也温暖着庄稼人的胸怀。
如果说豌豆花在冬天,温暖着庄稼人的胸怀,那么如茵铺展的草籽花,则是农人早春的最爱。草籽花外形有点像袖珍型的单瓣紫色菊花,看起来柔弱可爱,令人心生怜惜。没菜吃的日子,嫩嫩的草籽花的茎可以炒着吃,甜津津的,口感比黄花菜还要嫩爽。有菜吃的日子,家里的猪就有口福了!一天三顿都离不开它!草籽花纤小而单薄,它弱不禁风的紫色,覆盖在如茵的绿叶上,就像是摇曳的梦,似乎随时可以飞离,远远望去,像一层紫色的仙雾。在故乡的田野里,庄稼人并不收割草籽,每年只是留点种子。草籽的种子被包裹在黑黑的果荚里,特别秀气。春耕开始的时候,草籽花和嫩叶都会被犁铧翻耕,压进泥土里,作底肥。那时,每当我亲眼目睹一块田里生机勃勃的草籽,被犁铧活生生地颠覆时,总是心生感慨。
前两天上班,路过一处河道,远远看到一丛丛不知名的紫花,让我对故乡的紫色突然产生无限思念。我随后打电话问二姐:“姐,草籽花现在开得还好吗?”二姐说:“现在施复合肥,哪里有草籽哟!”
故乡,你的紫色,去了哪里?放下电话,我眼前全是田野里迎风摇曳的草籽花。感谢故乡那抹紫色,曾经赋予我生命之初最美的色彩,让我感知乡情的安宁和土地的丰饶。
彭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