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江永。
她坐落在湘南的丘陵盆地之间,是一个“七山半水二分半田”的美丽小城。她头枕着瑶族古都千家峒,脚踏着天仙草原燕子山,右倚逶迤的都庞岭,左列星罗棋布的喀斯特山峦,乃是一个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我的家乡是属于秋的,因为那是家乡最美最香的季节。秋天里,在湛蓝的天宇下,一队队白鹭掠过辽阔金黄的田野,张翅落在纤长翠绿的竹枝上,晃晃悠悠的。公路边,荒坡上,山脚下,到处是果园。在这密密匝匝的果园里,弥漫着醉人的果香,红红的橘子扎堆地从墨绿的树叶间挤出来,热热闹闹地逼你的眼。弯腰钻进柚树下,只见弯弯的树枝上缀满了沉甸甸的香柚,好像一个绿色蒙古包里悬挂着无数颗金黄色的宝石,怎么数也数不清……而清脆的香姜、馥郁的香芋、芬芳的香米,还有散落在村口路边的古香樟,让我的家乡芳香四溢。站在这里,吐故纳新,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曾有在外打拼的好友来信相邀,我说,我离不开家乡。他说:“家乡是什么?心之所安,即是家乡。”可是,漂泊在外,在茫茫人海中,突然听见一句亲切的乡音俚语,一声久违的乳名,你能不感到激动和温馨吗?独在异乡为异客,不到佳节亦思乡啊!心怎么能安呢?
心安在家乡。
家乡是什么?家乡是黄土坡上泥砖房前的那棵高大皴裂的苦楝树,是爷爷砍柴时从山上带回来的金黄滚圆的酸枣,是母亲在昏黄的油灯下砍猪菜时应和晓鸡的声音,是在学校后山上打柴时看见的作蝴蝶状纷飞的黄杉树叶,是弟弟坐在火塘边打瞌睡时眉角撞在铁锅边上留下的伤疤,是“拜年拜年,拜到灶边前,粑粑果子我不要,我要红纸包卦钱”的童谣,是热闹的露天电影,是香甜的艾叶粑粑……
家乡是什么?家乡是新娘出嫁时三天三晚的壮观的“坐歌堂”,是“插田上岸,功夫一半,牛补青食,人换新装,家人团聚,举族联欢”的热闹的洗泥节,是唱着盘王歌、跳着盘王舞、祭祀盘王的盘王节,是赶鸟节、女儿节、尝新节……
世上有许多风景优美历史悠久人文浓厚的地方,但是那里有刻有文天祥亲书的 “忠”“孝”“廉”“节”的遒劲大字吗?有“……瞽目残疾扶持他,老幼乞丐施与他,得人恩情莫忘他,受人寄托莫误他,鳏寡孤独莫欺他;遇富贵莫谄媚他,见贫贱莫轻亵他,生意买卖莫欺他……”的《慈悲佛母八十一“他”字歌》吗?有昂山毓秀、清涧渔翁、甘棠晓读、独石时耕、山亭隐士、龟山夕照、西岭晴云、芳寺钟声的“甘棠八景”吗?有山幽、林深、洞奇、瀑美、泉温、田旷、风情浓厚的瑶族古都——千家峒吗?有世上独一无二的遏云绕梁的女书吗?有母亲生育我的衣胞吗?有我祖先的坟墓吗?
没有。既然这些都没有,那么,心是不安的,心还是安在家乡的。
家乡就是一首唱不完的不二恋歌,是一篇写不尽的唯一美文。呜呼,“兔走归窟,狐死首丘”,更何况人呢?只要我们记住家乡,就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而又该回哪里去。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而我,醉在家乡里,能忘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