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小山村是美丽的,草木葱郁,山花烂漫。四月的小山村也是忙碌的,谷雨临近,布谷声声。清明时节种下的瓜豆破土而出,而秧田里育下的秧苗也已经满月,绿意盎然,纤细修长,正适合插秧。地里的小麦和油菜也渐渐由青转黄,经初夏的日头再晒上几天就可以收割了。正所谓抢收抢种两头忙。
小山村一旦忙碌起来,留在家里的便是尚不具备劳动能力的小孩了。那年,我六岁,弟弟五岁,学校放假了,我和弟弟就在家里洗衣服扫地,按照父母的嘱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天上午,南边湾子的堂哥给我们送过来半麻袋刚摘的蚕豆。表哥放下蚕豆就走了,说还要赶回去耕田。我和弟弟看着那半麻袋颗粒饱满、冒着青甜气息的蚕豆荚,决定剥些中午炒了吃。
姐弟俩于是一人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开始剥蚕豆。蚕豆荚又厚又硬,对于我和弟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想到中午能吃到炒蚕豆,我俩就觉得好开心,剥起蚕豆来也格外卖力。
我俩边剥边讨论,到底剥多少蚕豆合适?作为农村孩子,虽然只有五六岁,却早已熟知许多生活的小常识,比如猪肉用盐腌了放进大缸里再用盐捂着用石头压着就不会坏,比如剥了荚的蚕豆放久了也会变得不鲜嫩。显然,这半麻袋蚕豆我们不能一鼓作气将它剥完。最后,我俩商定等父母回来做午饭时就不剥了。
可是,眼看着蚕豆已经剥了满满一大碗,我俩都感觉彼此的肚子在咕咕叫唤了,父母亲仍没有回家。我们知道父母当天在村东头黄葛洼的秧田里插秧,我们也知道父母肯定是忙得顾不上回家做中午饭了。
要不,我俩来做饭吧?主意既定,当即行动起来。弟弟坐在灶门口帮忙生火,我则站灶台前准备炒菜。这些事,我们往日里看见父母亲做过,似乎并不难。我俩决定,除了炒蚕豆,还要将那半盆剩饭炒成鸡蛋饭,香喷喷的,好吃又管饱。
弟弟是第一次生火,而我也是第一次做饭。当我站在灶台前准备学着母亲的样子去刷锅时,发现自己仅仅只是比灶台高了一个头。不过,这可难不倒我,我搬了一把凳子过来,踩在凳子上开始第一次厨艺秀。
已经忘了当年是如何炒的那碗蚕豆,大约是遵循了放油、放蚕豆、放盐、放水煮的程序,最后盛到碗里就宣布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炒鸡蛋饭,我俩都犯难了,因为拿不定是先把饭倒进锅里还是先把蛋打进锅里,却谁都不知道最先放的其实应该是油。当我吃力地把半盆冷饭一股脑儿地倒进锅中,又从鸡窝里捡来两只鸡蛋打进冷饭里去的时候,才发现手里的锅铲根本就不听我的使唤,怎么也翻炒不动锅里的饭粒。灶膛里的火似乎也不给力,也多亏了这样,不然就凭我当年的那点力气和水平,非炒出一锅黑不溜秋的糊饭来不可。
我站在凳子上,双手紧握锅铲,吃力地翻炒着鸡蛋和饭,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进那口大铁锅里去了。
鸡蛋饭终于做好了,父母仍没有回来。于是我和弟弟将鸡蛋饭盛进饭盆里,又将饭盆和菜碗放进细竹编的提篮里,用纱布盖好了,再找来扁担穿过提篮提手,姐弟俩一人抬一头,哼哧哼哧地往村东头走去。
大约那半盆饭一碗蚕豆颇有些重量,大约那根扁担并不习惯被我们姐弟俩一头高一头低地抬着,又大约村子里的那条泥巴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我和弟弟一路走得格外吃力。
走啊走啊,就要走到村东头的那口水井边时,父母的身影出现了。母亲一把搂住弟弟,父亲则拎起竹篮,牵着我的小手,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一路上不断有乡亲问,俩孩子给你们送饭去了?真懂事!你们可以享福了!父母亲便呵呵地笑。
回到家中,母亲掀开盖在提篮上的纱布一看,乐了,说:“蚕豆没熟,鸡蛋饭鸡蛋是生的,饭是冷的,这可没法吃。”母亲走进厨房,重新刷锅、生火,很快就让一家人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
岁月如白驹过隙,这一幕温馨而美好的儿时画面,留在了我记忆的长河里,渐渐成为我心中最为怀念的人间四月天。
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