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隔了太久太久的时光,当我翻越层层记忆,往事像一个腿脚不灵便的人,沿着一座座时光所垒积的高山,踉跄而来。
以往的月光如今晚的月色一样,似轻纱,如薄雾,透明,洁白。但那些遗失的过往,任我在时光里拼命打捞,也打捞不回一丝一缕。
在今晚的月下,我和两个姐姐坐在面临着莲花湖的大露台上,露台上姐姐种了几个月的花,在浓稠的夜色中,带着几缕湿气,散发着幽香。璀璨的灯火,远比天上的月耀眼,我年迈的老母亲,也坐在露台一角,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月色下,我们的谈话,已引不起她的任何悲喜。
年轻时母亲能干是出了名的。这几年,飞速老去的她,仿佛年轻时耗去了所有的心血,现在总显示出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样。我不知道她的思绪,会飘向何方,会不会如同我一样,飘回乡下的那个小院落?
我从小胆小,月色朦胧的晚上,院落里的一棵李树,总显得魅影重重,于是,穿过那满地月光的小院,我会健步如飞,表现出少有的敏捷。但更多的时候,是我们坐在院落里聊天的情景,那明亮的月光,仿佛全部慷慨地落在我家的院落里,坐得久了,姐姐说涂点防晒霜吧,月亮所折射的紫外线可强了,别在月亮底下晒黑了。我说还不如戴顶帽子,于是顺手便从院墙上取下父母劳作的草帽,极矫情地扣在头上。那样子不知道有多可笑,也不知道让母亲嘲笑了多少回,父亲却一本正经地说:“女孩子,讲究点没错,女孩就是要懂得心疼自己!”在李子成熟的季节,父母见我们聊得久了,还会一时兴起,去树上摘几个熟透的李子,用井水浸泡着,给我们当零食吃。
在几年后的时光里,院子里的李树也如一个耗尽心血的老人,不结一颗李子。而我的父亲,早已在家乡长眠了好几年。
我再也无法感受小院里的月光了,我们来去匆匆之间,小院里荒草丛生,而我,再也不曾感受过这样温柔的月光了,我总是觉得,小院里的那轮月才是最圆的月。
今夜月色下的我,在谈兴正浓之间,突然陷入沉默。我抬头望月,不知道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否也有这样的一轮月?在最近的时间里,我已经连续两夜梦到父亲,他是六十多岁的模样,看起来健康而硬朗,仿佛随时可以像从前一样,为我摘一颗颗最甜的李子,为我去灶下煮一碗肉丝粉,为我泡一杯牛奶……可任我怎么想同他说话,他就是不理我。醒来后的我,一度陷入茫然中,陷入深深的失落中,我努力记着梦,因为我们父女之间,隔了太久太久的光阴。
以前看月是月,因为有父亲在。父亲走后,仿佛是一夜之间,我眼中的月,不再是月,是思乡情结,是回不去的过往。
而我的世界里,那一轮月,即便有点残缺,但永远是那么皎洁。
刘秧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