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南山脚下,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山菊花、苦菜花、蒲公英花在地堰上随意、散漫地开着。山坡靠左边的一块庄稼地里,一堆黄土寂寞地凸立于花草和庄稼中间,黄土堆的下面,安睡着我的父亲。
父亲曾经侍弄过这块自留地。那时候,父亲强壮有力,从工厂下了班,他就扛起锄头直奔这里。我经常看见父亲黝黑的脊背闪着亮光,隐现在翠绿的庄稼里。
他那时微薄的工资还不够全家的开支,这块地成了他补充家里粮食的唯一渠道。他用在这里种出的粮食养大了他的好几个孩子,自己却在收完最后一棵庄稼的时候,化为了泥土把自己还给了土地。
作为家中的顶梁柱,父亲总是为这个忙完又为那个忙,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为这个大家庭,他操碎了心。
父亲的一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除了在自留地里侍弄庄稼,就是在工厂里跟着机器连轴转。从我记事起,父亲沉默而又严厉。他从不善于用言语表达什么,我常常暗地里责怪父亲的冷漠。可据母亲说,父亲有多少次早晨起来,悄悄把我带去学校当口粮的窝窝头换成他从工厂带回来的白面馒头,然后把窝窝头带回厂里自己吃。难怪呀,那时我书包里总少不了几个白面馒头。
因为严厉,我们父子俩好像从未有过多的亲昵。但他去世前的几年,似乎性情大变。我每次回家他都表现出莫大的欢欣,没话找话地跟我谈谈家长里短、新闻轶事之类的话题,而我却时常表现得心不在焉。看到他落寞的样子,我又感到愧疚。
自从父亲得了重病,他的嘴角深深地塌了下去,脸部瘦得变了形,我紧紧攥住他皮包骨的手,内心充满无限痛苦。病重期间,无论多难受,他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额头常常渗出密密的汗珠。我攥住他的手说:“爸,如果受不了就喊两声吧。”他只是笑笑说:“咬咬牙就过去了,你妈有高血压,让她听到不好。”我心如刀绞,只恨自己无法代替父亲承受痛苦。
当看到吊瓶里的药水停止了滴注,我仍然不敢相信,父亲真的离开了我们。我多么想和父亲再相处一些日子,和他说说知心话,把我们父子俩以前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从县城辗转30里路,回到故乡这个花香四溢的山脚下,这里有我们为父亲安排的新家。我想,他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
刘太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