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整理书房旧物件。翻开发黄的信件、被蟑螂啃掉皮的日记本,拿起用过的东西,沉寂在记忆深处的一些人、一些事被触动,再次浮现于眼前。那些曾经不期而至的感动,又一次鲜活起来,让我的内心热乎乎地颤动。
一张折痕深深的纸条,夹在笔记本里。我取出来,轻轻地展开,32开的白纸上用行书写着几行字——“苏龙、贵松同志:高二学生梁小可,因失饭票一个月,经济困难,学校补助20元,请给饭票该生,待领款后还。致礼 奋忠 即”。这是我在阳江一中读书时校长张奋忠为我写的条子,朴实无华的短短几十个字,让我读到的全是温情与关爱。
尽管落款没有具体时间,但我清晰记得当时的情形。纸条上提到的苏龙、贵松,是学校总务处饭堂两名管理人员。1986年秋季,我刚上高二,从高一时七八十人住的大平铺宿舍搬到12人住的小宿舍,心情很激动。然而,第三周的一天,我下课回到宿舍时,发现放在行李袋的饭票不翼而飞了。虽然心里气愤又难过,但我只对舍长说了这事,就跟同学借了饭票去打饭。谁知第二天,班主任就把这张字条给我,让我拿到学校总务处领饭票。作为家境贫寒的农村孩子,我非常感动,想不到这件小事竟然惊动了校长,他这么关心体贴学生。但我并没有去总务处领饭票,而是靠向同学借钱,顽强地熬过了那一个月。这张字条被我珍藏着,陪伴着我成长,使我明白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翻开旧相册,一张我骑着单车穿街而过的黑白照片,把我的思绪拉回刚参加工作的时候。1992年8月,我分配到报社工作,一个多月后,买了这辆六七成新的二手凤凰单车。我在远房亲戚家寄居了两个月,由于诸多不便,就决定去租个房子。这辆单车接受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载着我找房子。尽管在城里读过书,但那时我对这座城市依然陌生。利用中午和傍晚的时间,我骑着单车在报社附近居民区转悠,可几天下来一无所得,不禁焦急起来。
新来的同事利叔如兄长般安慰我说:“我带你去,一定能找到。”利叔是城里人,且见多识广。第二天下午下班后,利叔就带我去找房子。他骑着单车走在前,我骑着单车跟在后。他说,报社附近的居民区是新建的,自然没人出租房子。我们来到波陵园一带。走进小巷,利叔见到人就问谁有房出租。穿过几条巷道,终于发现一户人家出租房子,是在一楼的一个单间。利叔陪我进去看,他看了一眼,对屋主说声“再找找”,就拉我出来离开了。他说,这房间采光不好,不适合居住。后来,又找了三间,也因这样那样的问题被否决了。
第三天,利叔继续领着我找房子,搜索范围扩大到欧坑那边,终于找到一间合适的。利叔替我与屋主谈妥了租金和条件,我就签订了租房合约。此时,已是晚上8点多钟,我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提出请利叔去大排档吃饭,以表谢意。他说家里已煮好饭,要回家吃。他让我自己赶快找点东西吃,就踩上单车回去了。看着利叔远去的身影,我特别感动——这份同事之情,足以温暖一生!
抽屉里,躺着一个旧钱包。虽然它有些变形、磨掉了不少皮,但我一直舍不得扔掉,因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钱包。15年前的一天早上,我换好衣服准备回单位上班时,突然发现钱包不在裤袋,在家里也找不着。“糟糕!”我不禁焦急起来,钱包里除七八百块钱,还有身份证、银行卡、工作证等重要东西。我仔细回想前一天夜里下班的情形,当时下着雨,由于没带伞,几大步冲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室就开车回家。到了家门口,也被雨赶得连蹦带跳地走进家门。钱包会掉在哪里呢?
天还下着雨,我的心情比天空还要灰暗。迈出家门,我睁大眼睛,搜索地上每个角落,希望钱包出现在眼前。来到车旁,我蹲下来,看看是否落在车底。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轻柔的问话:“你在找钱包吗?”谁这么厉害,一大早知道我掉了钱包!我十分惊讶,边回头边回答——“是的”。我站了起来,原来是屋后的女邻居阿瑶,她在城郊一所学校当老师,早出晚归。她把一个还有点潮湿的钱包递给我,笑着说:“清早去买菜路过你车边,发现地上有个钱包,估计是你掉的。正要拿给你呢。”
钱包失而复得,我很感动,连声道谢,并拿出五百元表示谢意。阿瑶婉言拒绝了,只说了一声:“这是应该做的。”就转身离开,驾车上班去了。我从事新闻工作多年,经常会编发一些拾金不昧的新闻报道,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对别人而言,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身为当事人,才感受到它的重要性和可贵之处。那一刻,我禁不住地感叹:“遇上好人的感觉,真好!”
书柜底层的一个文件夹中,有一份2021年12月9日的《阳江日报》,我在一篇报道上作了标记。这是我平时收集资料养成的习惯。报道提到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狗,在市区鸳鸯湖公园流浪了两个多月。我在公园晨运时多次见到它,是一只近乎全黑,四脚和嘴巴是白毛的哈士奇,眼睛上方各有一撮白毛,样子很可爱。第一次见到它是10月中旬,并没怎么留意,以为它是跟主人到公园运动的。隔几天来晨运,又见到它孤独的身影,才发觉它是被人遗弃了。
这只流浪狗引起了不少市民的关注。那段时间,很多朋友在微信朋友圈晒出这只可怜的哈士奇,求助各方人士帮它找主人。一些市民来公园运动,也会给它带来食物。一天早上,我看到一位大娘拿着装有两个面包的食品袋,与两个同伴边走边议论。有人说,这只狗是在主人搬家后将它遗弃在公园的,它就天天沿着园道来回寻找主人。有人说,狗的主人真狠心,竟把这么可爱的狗扔掉。我跟在他们后面,大娘走近这只狗时,拿出一个面包,掰成两半,里面是肉馅的,放在离狗一米多远的地上,柔声地说:“狗子,吃吧。”那语气如同对一个小孩说话,充满了怜爱。哈士奇抬头望望大娘,摇了一下尾巴,便走过去吃下这两块面包。大娘再掰开一个面包放在地上,它吃完面包,又抬头望了一下大娘,才转身走开。身在现场,我瞬间被大娘的善举深深感动了。这只牵动不少市民心的流浪狗,最终还是没找到主人,后来被一位爱心人士领养了。
书柜里还有不少旧手稿、读书笔记、毕业纪念本等,这些旧物件都是我人生的足迹。人到中年,喜欢怀旧。回望走过的路,有过拼搏的煎熬,有过失败的痛苦,也有过成功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不期而至的感动。平淡的生活中,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没有预料地出现在我面前,留下感人至深的美好瞬间,在心海绽开耀眼的浪花。我常常把这些浪花采集下来,如同难得的佳酿珍藏于心底,让它发酵成为永恒的回忆。每一次打开坛盖,回忆便伴着缕缕清香散发出来。
对于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铭记于心,感恩于怀,见贤思齐,择善而从。而那些感动过我的事,会时刻提醒我校准自己的坐标——努力做一个诚实豁达、行善养德之人,让人生之舟动力不竭、航向不变,向着幸福的彼岸前行。我知道,幸福源自于美好的世间,而世间的美好皆因善而成。心存善念,才会遇见世间的美好。
梁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