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学校旧公房二楼的我家,北窗和东窗外曾是宽阔的菜地,总能让我们享受到清凉的水乡之风。不知什么时候起,一条东西向的公路紧靠北窗横过,公路北侧和我家东窗外矗起了好几排的楼房,从此将我的清凉之风阻在几里之外。西边的大片土地,早已成了镇中心。
我们那栋教师宿舍楼刚建成时,在附近几乎是鹤立鸡群,十几年过去,不知不觉中成了“鸡立鹤群”。好在楼下林老师家早年种下的一些果树已成年,让我的家还能幸运地处在绿叶环抱之中。朝南的阳台前有一棵菠萝蜜、一棵荔枝树和一棵龙眼树。每年结下果实后,最先被主人惠赠的便是我们这些邻居,但我最受益的不是口福之享。
每当看书写作疲乏时,我常走到正门外阳台上盯着对面那三种树的枝叶养眼。半个小时后,模糊的双眼就会明晰起来。最让我愉悦的是树上的小鸟们,春夏秋之际,常有三五小鸟来和着蛙声或蝉声,汇成一场场动物音乐会。我曾几次见一只小鸟在绿叶间的枝条上不停地变着调子鸣唱,有时像深情地寻偶,有时像得意地孤芳自赏,有时像惬意地自娱自乐。我每次都静静地做着听众和观众,不让它发现已被我注意。歌之咏之到激动处,嫌不过瘾,它还舞之蹈之,有节奏地上下左右舞动于树枝间。有时则是几只小鸟一起唱和,如果没有人声和车声来惊扰,它们一亮开嗓子,至少要唱够半个小时才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尽管没能亲临它们的歌舞聚会,但我感觉自己也轻盈了许多。
那棵黄皮树几乎贴着东窗而生,每到成熟季节,一打开东窗,黄澄澄沉甸甸的黄皮果就伸手可及。但我从不顺手牵羊,一来谨遵母训,母亲常说做人要有骨气;二来也不忍心破坏窗外青黄相映的美景。
最美的是有时会有一只或几只小鸟试探性地站到儿子房间的窗格上,感觉没有危险后,大胆跳到儿子的书桌上东看看西望望。我自然是假装不知道它或它们的来访,继续静静坐在客厅里,暗想它或它们会不会去胡乱翻书。房里终究没有小虫,也没有花蕊和果实,东张西望一阵子后,它们还是飞走了。我随即走进儿子的房间,透过窗格子搜寻它们的身影,但往往早已无影无踪,想来应该是去寻找它们另外的乐园了。我怅然若失地转身来扫描儿子的房间,从没发现小鸟留下什么踪迹,我心想是否要在房间里种上些花草树木招来它们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转而又觉着,人和鸟虽然同为动物,应和谐相处,但彼此还是有着各自不同的天地。人与大自然过于对立和过于淡化界限,似乎都不自然。
北窗外的杨桃树枝不时伸进我的书房来。我曾一边看书一边观赏跳跃着觅食于树枝间的小鸟,自怜地欣羡它们的自由自在。留意北窗外的路人也成了我的消闲方式之一,尤其是深夜里听着窗外或急促或沉闷或清脆的脚步声,猜想他们夜行的目的和背后的种种故事,笔下的小溪便渐渐地流动起来。一个周日的黄昏,我倚在书房后窗,目光透过窗前的枝条,期待别样的风景。东边走来一个白衣黑裤长辫过腰的姑娘,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黑白搭配的长辫姑娘是我们60后男同胞对于漂亮姑娘的时代性记忆。我一直注视着她以微风中竹枝的姿态从东往西摇动,直到消失。如果不是担心有动机不良之嫌,我真想出去再跟她一段路,不为别的,只为多看一眼她身上那股纯净自然的风韵。手机里响起文友的问候,我告诉他我刚用不舍的眼神挽留一个远去的时代之美。
《增广贤文》里说“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我倒欢迎庭前的瑞草和绿树。窗前窗后这些果树,给我营造了个免费的氧吧,让我的生活能够减少“车马喧”和“心远地自偏”。
重建学校的计划已经定下,我们所住的这套旧公房要拆掉。曾经热闹的这幢教师宿舍楼,原来满满的十六家人,多数已搬进镇里的新房,如今只剩了六户人家。一到假期,仅剩的住户们也都出去游玩,或到更远的城市新居度假。楼下的林老师夫妇也已很少回来,那些果树没人去打理,枯叶不停地落在庭院里。
不得不离开,不舍旧居这难得的小氧吧。期待新居也能与自然亲近。写下这篇小文,权当留念,并奢望未来。
吴晓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