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坐长途火车旅行了。对于火车外的记忆,几乎是漆黑一片,因为上大学时坐火车,都是在晚上,看不到窗外沿途的风景。对于车厢内的印象,是人满为患,是局促的空间内混杂着各种气味——不分季节的泡面味,不清新的口气味,车厢厕所刺鼻的尿臊味,夏天绿皮车厢里的汗酸味以及车外的煤渣烟尘味。没坐过绿皮火车之前,会对它及整个旅途产生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实际坐上去后,不管是绿皮的还是新空特快的车次,都巴不得马上到达目的地。
上一次坐长途火车,还是2012年那次去桂林,坐的还是夜车。从阳江坐四个多小时的大巴到湛江转火车过去。网上查了湛江到桂林的火车还有不少余票,可等我奔到湛江火车站,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却只能买到一张站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站票也得上,哪怕是一路站过去。年轻时做事有股冲动与傻劲,想到了就去做,不管后果如何。
那时的五一假期是三天,我以为短假外出旅游的人不会很多,结果失算了。那趟从北京西开往桂林北的列车,不断有人上车下车,始终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人舒展一下僵硬的四肢。在湛江上车时与同样无座票的陌生人侥幸占坐空缺的座位,但我一直坐得不安心,虽然站票与坐票同价,毕竟是占了别人的座位。凌晨一点多,不知到了哪个站,又上来一拨乘客,他们对号入座,我及旁边那几个都无座票的侥幸者,都得站起来,把座位还给它的“主人”。这样的占座与被叫起,在火车上是常见的事,但不寻常的是,这趟火车的乘客人数之多,连旁边一些参加过“春运”的人都觉得意外,而我,一个几乎从不在公众假期出行的人,正好赶上了这意外。过道上挤满了人,随车的乘务员依然有序地推着餐车来回走动叫喊:“来,让一让了啊,让一让了啊。有烧鸡烤鸭饮料瓜子饼干了啊,烧鸡二十元半只了啊……”
拥挤的车厢,摩擦、碰撞不可避免,但同在旅途中的人多能相互体谅相互理解。有座位的人,会尽量挤一挤,腾出一点地方让无座的人也能靠一靠椅背。
回程时还是选择了火车,还是夜车。我以为桂林是始发站,过安检进入候车大厅,已经在等候的旅客说火车要晚点一个多小时,本来是十点四十分上车的,结果十二点半车才到。当时还不太相信,去问值勤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不是始发站吗,怎么晚点那么多?她用反问的语气回答:“我也不知道,谁告诉你这是始发站?”买票时没问清楚售票员,这才知道又是从北方南下的过路车,终点站是湛江南站。不过,这次我是有座位的,因为已错开了五一回流的高峰期。
如果不赶时间,晚点也不是特别坏的事。本该早晨七点到达终点站,实际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在早晨六点之后,天光已渐亮白,终于可以坐在火车上看看窗外倏忽而过的景物。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其他的车厢情况如何我不知道,我所在的那节车厢,与去时的拥挤相比,简直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剩下的乘客都横躺在三人连座的座椅上,甚至脚可以伸到另一边二人连座的座椅,这样都还剩了许多空位。我看到对面一个男子在座位地下铺了席子,拿出被子,像在家里的地板上一样躺着,继续他的梦之旅。也有人拿了毛巾牙刷牙膏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步调如在自家屋里一样,安之若素。这是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的人群,且是习惯了列车生活的人群。车厢内的早晨广播又定时响起了。
从清晨六点钟醒来直到下车前,尽管我还很困,但舍不得再眯眼,边吃在桂林买的“唱盘”面包,边看窗外的风景。太阳出来了,多日不见,顿觉分外亲切,圆圆的,红红的,照在车窗上,有种被母亲轻抚的温暖。不时有运煤的运货的绿皮火车缓缓而过,有工人在维修铁轨。阳光洒在青绿的稻田上,田边有房屋,屋顶有炊烟,屋后有茂林修竹……上大学时坐了那么多次长途火车,唯有这次看清了窗外沿途的风景。我眼中的风景,兴许就是他人的日常。
在那些无用的时间里,坐在咔嗒咔嗒的火车内,不由得想起去桂林前看过的几本散文集——北岛的《蓝方子》和《城门开》等,里面有写到他的朋友以及他与火车有关的往事。北岛的朋友彭刚,家和北京火车站仅一墙之隔。彭刚和芒克心血来潮,翻墙,随便跳上辆南行的列车,在信阳和武汉两度被赶下车。钱花光了,只好变卖随身衣服,或者找个漂亮姑娘乞讨。“从彭刚家的后窗能看见那堵灰色的砖墙。火车驶过,震得玻璃哗哗响。我得承认,那是一种诱惑。后来我的免费旅行也是从那儿开始的。”北岛在《蓝房子》一书的《彭刚》一文里如是写到。这是属于他们时代的火车之旅印记。
“回首往事,大可不必美化青春。”时间流转,时代发展,出行前可在网上一键轻松购票,高铁缩短了始发地与目的地的运行时间,一切变得方便、快捷,那些远去的声音、气味,就让它们留在记忆里,永远尘封;或者写下来,偶尔翻一翻。
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