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万匹奔腾的马,从西北方向的群山之中直奔而来。马群卷起一路呼啸,左冲右突地来到秦晋大峡谷的壶口。壶口是黄土高原的一把石壶,煮着亿万年的时光和春秋,煮着绵延不绝的黄土和水。以壶口为坐标,群马从四面八方急速而至,拥挤的时光被一一掀开,飞溅起的水色逆天了,那种触手可及的黄、蔽天遮日的黄是呼应此刻时空中的一个正午吧。再高的天,再辽阔的蓝,统统归属于群马奔腾的黄。这黄是一个正午,是一派热气腾腾的空旷。
一匹马就是一座山,在这里,把所有的事物交给从不冷却的沸腾吧!
召回,放手,飞跃。天地间最具有剧烈动态的词在这里得以修行,一把石壶里的血性渗透于词性之中。每一个词在此涅槃,在出发后的一路向东中,被修辞礼赞的意志,从古至今,一次次提升高度。
放马黄河,就是放手在这里日复一日召回的那些咆哮、冲突、腾空,就是让聚集在这里的一万座大山、一万匹骏马获取新的理想,放逐于掩映在时光之中的路径,抵达平原和大海的诉求。
对于自由而言,这里的开阔与包容,并不是水的四散弥漫,也不是黄土的恣意纵情,一匹马背负着什么?脚底下的时间铺垫着什么?一群马从何而来?它们,是不是喝着黄河水,吃着黄河草?
对于自由的解读,时光给出的答案是这一把置身在黄河中央的石壶,在有容乃大的壶腔内,盛得下的山水草木和马背上的理想,都为自由添足了盐。自由是大千世界的另一个不可逆转的执拗,是一遍遍黄河的涛声激荡过的时光书卷。马匹是一个庞大的生命体,它沉重的体内装满时间和黄河,装下不曾更改的籍贯和基因。它饮水吃草养肥自己的时光,一本厚厚的书页中,留下阵阵马蹄声。
壶口里腐朽的、重生的、蓬勃的万物都是马背上的奔跑的自由,一万里黄河从头至尾被它的马蹄一一叩响,每一个足音里响彻的嘶鸣,都是马匹自由的发声。
群山之巅,黄土为云,漂浮的图腾是一条河的陈列;壶口在此,岩石上坚硬的水滴,留存着这里的高天厚土。放马黄河,就在这里搞一个仪式吧,请高空的浮云做证,请九曲黄河的所有弯道在这里整装待发,请黄河的隐喻和万物的化身在这里集合吧。在时间的口令下,黄河带着光景日月中的欢乐和悲伤开始奔跑。
盘踞、飞腾、向前,这是黄河的象征,在马背上驰骋的象征归隐于山谷,将所有的象征放马于壶口的撕裂、阵痛、破碎中,大地愈合的亘古疤痕里,那么多的虚无和痛苦,在图腾中获取到真实的力量。那些往事中的久远和苦难,统统被澎湃的黄河带走。
人间如此,过黄河的人和船,承载起的万古云烟足以让一部历史的书卷中翻滚起黄河的浪花。黄河船夫是一个有着和解意义的组合体,他和它在黄河渡口一次一次出去归来,把满载着壶口里的日月送到对岸,送到时光深处。
壶口是黄河的一把石壶,收尽天下纷纭,让所有的荒凉与繁华在这里随着马匹而行,左岸的荒凉是古代,右岸的繁华是当下。对视中的目光交织,那一场铁马冰河所渴望的盛世繁华,等了太久,终于等到。
图腾在高处,仰望中的目不转睛已成为化石的视线,多少年来,以大地为视角的抬眼相望,从未游离过、偏视过。人与物都需要一个依托,关乎于自我生命的存留和向前,那一万座大山犹如一万匹马在这里挣脱时空,正是找到了壶口这个最合适的依托,能够所向披靡地踏碎时间的尘埃,与大海相逢于不能相忘的江湖之中。
放马于时空的另一个维度,让千回百转的留恋和决然辞别的悲壮,在这里重新获得图腾的暗示,或者洗礼。让这万丈豪情,在这里抒发一路而来的苍黄翻覆、义无反顾,一泻千里的辽远,是更多的邂逅与构建,也是更多的瓦解与重塑。
峡谷之中,群山之巅,蜿蜒而行至此,此刻正午,日光刚好,一万匹马身披金色的正午之光,排列成浩浩荡荡的词语方阵,在这里为自己的抒情找到恰当的出口。
毋庸置疑的万马奔腾,是时间的手柄?是大地的钥匙?是大海的血液?还是一场场风暴关照下的悲壮或瑰丽?
也许就是眼前的壶口,壶口里正在浴火重生的黄河。
郝随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