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浅浅,山的轮廓清晰可见。晚风吹起,扬起的尘埃轻轻地跌落在我的头发上、衣服的褶皱里。寂寥的乡村之夜,几只慌乱的飞蛾在我身旁飞来飞去,一路相随。在寂静的村道上,远处的山和村落就像电影里闪过的镜头一样充满了神秘感,令人生畏。
村民很少散步,他们没有这个习惯。为了省时方便,他们喜欢骑车出门,走路多慢啊。可我却喜欢这样的慢时光,在记忆的深处里,有焦躁不安的青春对抗父母喋喋不休的场景,有纯真的友谊与梦想远航的喜悦,有二娘家鱼池里跳跃的鲤鱼……
诶,好久不见二娘了,不知她过得怎么样?身体可硬朗着?自从她家在学校旁建起新房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日子五彩斑斓,我们在时间的轨道上悄悄地成长,渐行渐远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马路两旁,灯光格外刺眼。有的房子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烟火气,主人应该是举家到外地发展去了。这年头,愿意待在村上的,要么有活路干,要么是不得不留下来照顾老人和小孩的,剩下的大多都奔向大城市了。我望向那亮着灯的人家,有小孩坐着摇摇车在门前摇来摇去的,有垂着头坐在门口抽烟的大爷,还有手握竹竿大声叫嚷的妇人,别有一番热闹。再往前走就到二娘家了……
她家与村里的小学隔着一条小路,平日里学生来来往往,热闹极了,今晚路上静悄悄的。二娘家门是关着的,从里面透出的光,一束一束的,耀眼、孤独。我望着熟悉的院落,没有上前敲门。二娘经常骑的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就停在靠窗的地方,在灯光的照耀下,它像整装待发的勇士一样威武无比。以前二娘踩着这辆凤凰牌自行车走南闯北,贩鱼、卖面、卖果,以无比坚强的臂膀撑起一家子的温饱。如今人老车旧,二娘的生活也慢下来了。
我走到学校拐角处,后面传来“叮铃铃”的声音,回头一看我就知道是二娘。这么晚了,她出去干嘛呢?
“二娘,您去哪?”
“说话的声音这么像梅子?是梅子吗?”
“是我。”
“都走到这里了,怎么不进家坐坐?”
“我见门关着,怕打扰你们休息就没进去。二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广场跳舞,现在排练时间紧,回头我们再聊。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嗯,你先去,我慢慢走,等下就到了。”
“你一定要去看,可热闹了!”二娘的动作还是这么麻利,左脚踩着踏板,右腿一抬,一溜烟就消失在夜幕中。
走在路上,我突然想到,二娘应该有六十八岁了。她本是柔弱女子一个,中年丧夫后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女汉子”,只因那四个未成年的孩子。靠着亲戚资助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从此走上小贩的道路。她做过很多买卖,其中干得最久的算是卖鱼了。每天凌晨四五点,二娘就骑车到十公里外的市区去买鱼,再拿到集市上去卖,赚取差价。
我记得她家房子后面有个鱼池,池里的水很清,总能看见好多鲤鱼相互拥挤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饿极了。鱼池上面总是用竹筛盖着,鱼池里放着氧气。二娘习惯用桶挑着鱼去集市上卖,如果遇到特别好卖的日子,她会叫三姐帮忙挑鱼去给她。我那时很调皮,看着从氧气管里喷出的气泡觉得特别好玩。有一天,趁三姐不注意,我悄悄地把氧气管提到池上来。等二娘收摊回家发现氧气管放偏时,已有三分之一的鱼因为缺氧窒息了。二娘气不打一处,狠狠地揍了三姐一顿,我见状急忙跑回家,再也不敢去碰氧气管了。二娘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鱼是我弄的。
年纪大些,二娘就不卖鱼了,但是她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去租别人留荒的地来种。种玉米、种水稻、种红薯,吃不完的全部拿到集市上卖。“只要还有力气干活就不做儿女的负担。”这是她常说的。我劝她,二娘不要干重活多,养好身体也是为儿女攒钱哦。她笑笑说:“农村人干活惯了,不干活浑身不舒服呢。晚上有时间去跳跳舞,跳好了还有人来请场呢!”二娘说得眉飞色舞,我竟羡慕起她来。
我来到广场,有几支队伍在排队走台,二娘看见我特别高兴。她饱经沧桑的脸庞被涂得粉白,看上去年轻了不少。虽然舞蹈姿势有点生硬,但她们极其认真。六七十岁的老人,能有这份阳光、爱美的心就已经胜过现在的不少年轻人。我站在台下,看着二娘在音乐里翩翩起舞,想着她的老年生活序章由此拉开,不由得替她开心。只要足够努力,每个人都配得上这幸福的美好生活。
在清浅的时光里,在繁花似锦的春天,愿一切美好如约而至。
蓝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