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追新潮,不知又下了个什么软件,她边把手机递给我,边问:“像不像妈妈年轻时?”
屏幕上,是一张中年妇女的像,好看的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遮住耳朵的短发,衬托出女性的温柔、慈爱和美丽。正是母亲!正是我泪眼蒙眬送她远去的母亲,我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母亲。
这像,为黑白的一英寸照,它贴在母亲的退休证上。证上标明母亲原工作单位:黄石三八冶炼厂;工种:检矿;每月退休费:25元。这些印在白纸上的黑字,瞬间让我震撼,让我惶恐。
曾经辉煌无比的黄石三八冶炼厂,是一群跟母亲一样的矿山家属自愿组建、不断发展、演变成的集体企业。她们在大冶铁矿废石堆场脚下,搭工棚、修水槽,一边翻捡废石堆里的零星铁矿石,积石成山,积废为宝……她们创造了奇迹,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所在集体也成为省市的先进、红旗单位。
我把母亲退休证上的照片翻拍下来,分发给弟妹们,让他们各自保存。想念母亲的时候,我会把她的照片发到我们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用微信讲一些心里话,就像以往一样,母亲还和我们在一起。
母亲的像,在手机屏上迅速晃动、变幻,渐渐地,那张脸逐渐变得圆润、水灵和年轻。年轻时的母亲,慢慢地浮现在我眼前。
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被邻村的狗咬伤。母亲见了,竟然慌了神,先用盐水帮我清洗伤口,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土方子,用黄泥巴球裹上砂糖,在伤口处不停地滚动。我呆呆地望着母亲,看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脸上缓缓落下。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至今还记得母亲滴落在我手上的泪水,有一种温润的感受。
多少年后,比我稍微大一点的舅舅,笑着说起我小时候的趣事。母亲带我到老家杨家咀湾小住。他高兴地逗着我玩。逗着逗着,不知怎么把我逗哭了。母亲在一旁看见后,赶过来哄我:“坏舅舅,不跟他玩!”又佯装生气,责备舅舅:“你么样带孩子的?”舅舅丝毫不怕,笑嘻嘻地与姐姐顶嘴:“哟哟,你家的活宝琉璃货,沾不得,惹不得!”说归说,姐弟俩的感情是真的好,延续了他们的一生。
1958年,母亲带着我们一起迁移到铁山。我们尚小,只知道城里比乡下好,有汽车、有电灯、有冰棒,不知道生活有多难。但母亲知道。当时,父亲工资不多,一下增加四口人吃饭,还要经常汇几元钱给乡下的祖父祖母,经济上并不宽裕。母亲与父亲商量,选择就地做工,实打实地顶起家的半边天。她于是去食堂洗菜洗碗,去搬运站当搬运工,去矿石加工队捡铁矿石,最后才到黄石三八冶炼厂。她把吃苦耐劳的劳动身影,留在了矿山,留给了岁月。
在外有多累、有多苦,母亲从不跟我们说,我们也很难知道事情真相。只有从她那一身灰尘、一身汗迹,下班回来后一身的疲态,感觉到她的千辛万苦。
那年,已是军人的舅舅,从军营来铁山探亲,看望我们一家。他听说姐姐在粮店转运粮包,跃跃欲试,要去帮姐姐。事后,舅舅摇着头,对我们说:“这哪是女将干的事呢!粮仓大门口,停着一辆接一辆装满粮包的卡车。母亲和七八个中年妇女要干的活,就是把车上的粮包卸下,再通过一尺来宽、斜搭着的木跳板,码放到仓内高高的粮堆上。那粮包,一包足有一百多斤哟!”我和弟妹听得目瞪口呆,我的母亲呀,你那秀气的身姿、瘦削的肩,是如何扛起那么重的粮包?
盯着手机屏上变得年轻的母亲肖像,我心里百感交集,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一定更懂事、更孝顺,一辈子在您膝下承欢。
蔡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