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常常见她端坐在软沙发上看电视上的新闻节目,稀疏的白发垂下耳际,道道皱纹在因风霜侵蚀而略黑的脸庞上纵横交错,雕刻着岁月的漫长。
我凝望着她,试图去想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竟然一下懵懂着记不起来了,只有眼前的这种神态,清晰而深刻,仿佛未曾改变过。我怀着愧疚和一丝悲哀,怨恨着自己的粗心,怨恨着时光幡然,仿佛一瞬息里就把母亲变成了眼前的模样!
父母还在农村居住的时候,每次回家看望他们,看到我家小庭院里留的一方菜地里长满了荒草,母亲嘴里总是唠叨着,前去打理菜地。拔草,锄地,疏苗,修埂,直到收拾得妥妥当当,母亲才直起腰身,露出些许舒心的笑容。母亲做了一辈子农民,节俭而勤劳,对土地更是有着一种执着而朴实的情感。看着长满荒草的土地,对她来说,该是一件很痛惜的事情吧。
母亲总说:“人勤地不懒”,她用这样的信念与土地奋争了一辈子,不仅仅每天起早摸黑从土里刨食,更是竭尽了克俭,供我读书外出求学,跳出“农门”。为了我可以过得好一点,为了让我不再如她一样被束缚在泥地里的命运,她不怕风吹日晒,吃苦耐劳,笃信一分汗水就会有一分收成,土地从不负勤劳人。
母亲是个倔强坚韧、个性突出的人,一辈子的坎坷命运与困难挫折都未曾改变她,直至如今,干什么都是算计着时日,争先而不甘人后,一直未曾屈服或改变过!
外公虽也是一生苦难,因庶出于小资本之家,在那个讲究出身的特殊年代里,母亲嫁给父亲这个“根正苗红”的赤贫农家已算是高攀了,也因此在别人眼里不受待见,受尽了白眼与不公。她坚守着自己的不屈,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子女们的身上,付出了毕生的心血。
面对未来,母亲另有豁达而执着的一面,总说,有人才有财,有人未来才可期待。看着一大家子人口、儿孙满堂的时候,她便露出欣慰与骄傲,把孩子们事业有成作为自己毕生付出的最好回报。
母亲更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与命运与世俗的对峙中,哪怕怀着怎样的委屈,她都恪守着应有的孝道,每逢节日,都会记得给长辈奉上一点心意,哪怕是一箪食、半斗米。她总是教导我们,孝敬是上天的规矩,人不孝则天谴。母亲用自己的言行践行着自己的信仰,更是期望家风如故,儿孙皆然。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偏僻农村里,村民们过得艰苦,每逢灾荒,总少不了有贫苦之人上门赊借讨食,在大家都食不果腹的境地里,有些村民每到吃饭时候都是关了家门的,而母亲总是不让,总是吩咐将家门打开,她说:“农家哪有关门过日子的,与人为善,相互接济才是几千年的传统呢。”只要有人上门讨要,哪怕一碗汤水、半截红薯也要给的。母亲常常告诫我们,但凡有一口吃的,遇到饥饿之人亦要匀一些出来,大家都不给会饿伤人的。土地里求生的农耕人家,总有遇到灾荒的年景,相互接济一下,是一种善行,要望人之难而想己之困,自古以来,祖辈都是这样的,有几家祖上没过上艰难日子的呢。
母亲用她的善良与顽强,走过了所有的幸与不幸,没有屈服,没有妥协,更没有气馁。
正在走向暮年的母亲,八十六岁的身骨已不再硬朗,每天都被病魔缠身,痛苦地活着。春节前感染肺炎,输了几天液便渐愈了,只是后遗症延续了许久,如今更加苍老了许多。
母亲老了,我还是整日穿梭忙碌着,但不管多忙我也要多陪伴她,给她讲一讲自己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也讲村里发生的新鲜事。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减轻她的病痛。梦里,有一滴泪,在花蕊里成露,盈盈闪烁。此刻,我静静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的脸庞,想着母亲此生的过往,心里隐隐地,不知该是幸福或者哀伤,无可名状!
何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