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都说了要好好休养,您怎么不听呢?”
“干惯活了,哪闲得下来?双手不干活,比什么都难受。”
一大早,厨房传来哥哥和母亲的说话声,我眉头一紧。母亲一双手,关节伸屈困难、疼痛难忍。医生说是长期操劳过度所致。打针后,要休养半年才能完全恢复。母亲的手,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少女时代的母亲,秀外慧中、多才多艺。她写得一手好字,外婆家一封封陈旧的书信,就是最好的见证。我也曾学书法,但每当看到母亲的字,都自叹不如。她还会画画、刺绣、纺织,窗帘上的流苏,是她勾出来的。小褂上的牡丹花,是她绣出来的。外婆说,母亲勤快又手巧, 和同村几个女孩去学缝纫,就母亲学得最快,学得最好。在家一闲下来就做手工活,飞针走线,轻挑慢捻,大家看了都赞叹不已。我想象着,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呵?细腻富有光泽,灵巧而美丽,像白玉一般莹莹泛光。那是少女时代的母亲的手,那是时光倒流四十多年的母亲的手……尽管外婆曾不止一次向我描述过,可我也不能见过,我甚至也忘记了,母亲也拥有过一双纤纤素手。
从我有记忆起,母亲的手,便是一双操劳不休的手,一双粗糙的手。父亲常年在外,我们几个还小,又没有爷爷奶奶帮忙,家中一切全靠母亲一双手。擦锅抹灶,洗衣切菜,自不必说。正如迟子建在《女人的手》中所说:“她们照例要下厨房、要照顾小孩子。她们要洗衣、淘米、切菜、站在煤气灶前将葱花撒到沸油中爆响。若是她们有好心情,她们还要编织毛衣、裁剪、布置居室等等。她们用手使屋子一尘不染,连窗台上侍弄的花卉叶片也纤尘不染,家里的空气真正是透明的。”是啊,但除此之外,我母亲的一双手还要种田。我家没有耕牛,农忙时,母亲亲手去割两簸箕满满的青草,才拿去借邻家的牛。但平时能不借就不借,全靠母亲手挥锄头,一锄又一锄地翻土,她的手掌起泡、磨破、长茧……
生活的重担在她肩上,要走出贫困,只能靠双手勤劳。可我们知道,抽屉里,还放着她年轻时学缝纫的手稿,还有她画的“富贵花开”,我和妹妹要她再做给我们看,母亲却说:手没有以前灵巧了。又开玩笑地说,做到十指无螺了。即干活太多,指纹中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螺了。话虽夸张,但此中的辛酸,经历过的人才会懂。记忆中,母亲割稻时被镰刀划伤的手、母亲在寒冬搓衣时发冻疮的手、母亲摸黑挑水时被井盖压裂指骨的手……十指连心,只是这样写着,我的心就在流泪,心疼我的母亲!那一双手经历过了太多!
纵然她的手变得粗糙生硬、伤痕累累,却是我们最温暖的依靠。我幼时体质不好,常发烧。一发烧,许是过于虚弱,我便沉沉昏睡,跌入可怕的梦魇中。我梦见无边无际的洪水,房屋树木都被冲走,我在洪水中抓不住任何东西,心里惊慌起来。每到这个时候,母亲与我心有灵犀似的,她抱着我,一会儿抚摸我的额头,一会儿轻拍着我的背,说道:“珍儿,别怕,别怕,大大胆胆,安心睡觉……”我虽在沉睡中,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是安全的,母亲在我身边。我得到一种勇敢的力量,酣然入睡,直到天亮。母亲与女儿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在病中所受的苦,她一定是千百倍地替我承受了去,她轻拍在我背上的手,将那份深深的爱传递给我。
时光飞逝,母亲操劳了几十年,头上的黑发已变得花白,青葱玉指也早已老茧遍布。握着她的双手,我深感亲恩无以为报。细看每一道皱纹,都写满母亲无私的付出。唯愿岁月静好,愿母亲幸福安康!
林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