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月,结婚生子后的体形反复无常。男人常用青瓜-黄瓜-冬瓜-大南瓜,来调侃女人的长势。
婚前,我无论怎么吃,依然苗条。婚后产子,我竟是脱胎换骨,暴增三十斤。水桶腰,大鼓肚,面包脸,连先前的“黑葡萄大眼”,也变成了“豆豉眼”。“迷你裙”和“时尚牛仔”收在柜角。且不说裙子的拉链能否拉得上,最夸张的是牛仔裤的裤腿只到膝盖就拉不动了。出门穿的衣服没有一件合身的,要上班了,衣服的问题迫在眉睫。时装店不敢再光顾,唯有求助于裁缝师。好心的裁缝师老说:“预大些,你还会肥。”“还肥,我怎么出去见人!”同事拉我逛街,我当了贴身保镖,专门拎皮包拿花伞,接衣服递衣服。人家香肩玉臂柳条腰,穿着飘飘逸逸的连衣裙在镜子前扭来晃去,那种落差感让我心里酸溜溜的。
想当初,我可是时装店的常客。毕业后的五年,我在农村小学教书。那时上班是五天半制。星期六中午,我和同事薇空着肚子骑着自行车出城,狼吞虎咽地吃个快餐,就直奔服装店。行完“百家商场”和“万宝”,又前往对面的“路路通”。我们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挑了又挑,新潮流和复古风哪一样也不能从眼皮下漏掉。服装店里的没买成,我们就去裁缝店。流连于色彩斑斓、花式各异的布行,一阵风吹来,轻飘飘的布如一帘七彩的瀑布在快活地舞动,又如婀娜多姿的女郎在表演时装秀。选好布,就要选款式,我们在一摞时装书籍里找出自己最爱的一款。裁缝店老板的建议与选中的一款相结合,一套新装落定。西边的落日宛若桔红的圆球,霞光映照在漠阳江畔。傍晚,我们口中含着麦芽糖,踩着自行车上了漠阳江大桥,奔向河西。一个星期的等待是美好的。我和薇午休时躺在床上想象做出来的漂亮衣服,然后美美地睡去。那时候,潇洒帅气的白衬衫喇叭裤和瘦身清爽的连衣裙,我们都能驾驭自如。我结婚时的那件红旗袍就是我和薇一起设计,再让旗袍店的师傅做出来的,它成为我衣柜里最闪亮的回忆。
最令我难受的是十年同学聚会,老师笑道:“人人都瘦,只有你肥了哦。”同学也笑我,夸着说:“衣食无忧,生活舒适,你是幸福肥!”同学阿光却皱着眉头,说:“你快点变回以前那个样子。”我心里似是打翻了五味瓶:“人都胖了,还能诉苦吗?”几年前,老公分流到外镇,我们成了牛郎织女。教学工作压力大,满脑子的柴米油盐,爱哭闹的儿子更像一条麻绳,时时刻刻将我捆绑。连冲个凉也不得安宁,夜里怎能睡个安稳觉?幸亏我天生是个乐观派,看书、画画、抚琴、吹笛,日子一溜烟而去。儿子渐渐被我潜移默化,哭闹声少了,看书画画的时间多了。我乐得个苦中求乐,事事得心应手。
急切追求幸福的生活,宛如攀登一座无顶峰的山。为了建好一个“安乐窝”,供楼款仿佛是催命符。新居落成后,又得勒紧裤头过日子,一天到晚想着钱钱钱,埋怨菲薄的工资,怨恨老公的无能。过年前夜晚急促的拍门声和电话声,让我心惊胆战。水泥砖头老板来了,楼梯扶手老板也来了,看着他们怒气冲冲地来怨气冲天地回去,我如梦初醒。弟弟打来电话,七岁的儿子刚好接到。当初买屋地是向弟弟借的钱,弟弟也要买房子,我们要尽快还给他。儿子再也买不了玩具,怏怏不乐地说:“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债呢?难道还要到我结婚时才能还清吗?”我失却了往日的工作激情以及对家庭的热爱。办公室和家里犹如冷冰冰的牢狱。我变成了一个厌世者,被钱愁得神魂颠倒,可钱还是飞不到我的手,反倒弄得鼻咽喉老在抗议,头发丝如秋风扫过的落叶,一把一把地飘走。丈夫在乡镇工作,把这个家扔给我一人。我把儿子留在家里,夜里从河西奔往河东,给一户有钱人家的一对儿女当家庭教师。才两年,我被钱累得瘦去了三十斤。“迷你裙”终于穿上了。同事、朋友见了我,赞我身材好,还笑说:“你吃了减肥药啊!”母亲和妹妹每次见我,却皱起眉,忧心忡忡地叮嘱:“看你变成什么样了!吃多些,吃好些!”
一眨眼,师范毕业快三十年了。去年暑假,阳春的同学相聚在一起。他们见我又比以前瘦了,开始无比怜惜我。同学阿光道:“人家生二胎后都变得胖乎乎的,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自己舍不得吃,都给孩子吃啦?”我想对他说,无论肥了还是瘦了,我都无法变回师范念书时的样子了。为了我的瘦,亲人和好友不时地来电嘱咐我注意保重身体,我拿着话筒竟哽咽了。站在镜子前望着熊猫眼和蜡黄脸,我叹息:“人面哭老去,桃花依旧笑。”谁会料到,对生活的抱怨和不满,竟是我苦涩的减肥药?
如今,我虽然穿回了“迷你裙”,衣柜里几十年的衣服随手拿出一件都可以穿上,但感觉酸溜溜的。回想当初,我确实为“青瓜”变成“大南瓜”尴尬过。可今天的我,由“大南瓜”变成“瘦苦瓜”时,身心早已憔悴。我倒希望回到那时的“大南瓜”状态,苦中酿甘,忙里偷乐。思索中,儿子吹起了悠扬的笛声,我重新拨弄我尘封的琴。
其实,如瓜如月般的女人,不论瘦缺与圆肥,永远都是天地间的一道风景。而这道风景,唯有融和乐观向上的颜料,方可让它放射光彩,照亮青天和人间。
阿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