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有一位特殊的家长,周一至周五都在学校,她的孩子——小林在教室上课,她在走廊的转角处等待。有时站着,有时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看书。每次看到她,我总会想起与小林的初次相遇。
那天早上,正是上课时间,我顺着教学楼的楼梯往下走,走到二楼转角处,看到一个小孩站在那里,我猜想是一年级的小同学。因为新学年初,常有一年级的小朋友迷失自己的班级。“你是哪个班的?是不是找不到教室了?”我问他。他不回答我,只是笑,笑得有点怪而野。我拉起他的手,柔声说:“来,我们回教室去,好吗?”突然他一脚向我踢来,吓了我一跳,下意识松开手躲避,他又扑过来乱扯我的衣服,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他的纠缠。
后来我才了解,他是一(1)班新生小林,是个唐氏综合征患儿。这样的孩子,难以交流,不听管教,任课老师都叫苦不迭,纷纷请求校长做家长的思想工作,让小林去上特殊学校。可是小林父母就是坚持把小林留在我们学校读书,为了不增加老师们负担,小林妈妈守候在教室外,随时待命,管教小林。
从此,每天上学放学,校园里都有这对母子的身影。他们除了相互陪伴,没有更多的同伴。同学们不乐意和小林玩,因为小林的智商还停留在三四岁,玩不到一块去。老师们不理解小林妈妈,为什么不正视小林的情况,把小林送去特殊学校,让大家都省事些。大家私下里议论,都认为小林去特殊学校读书会更好。
日复一日,寒来暑往,我渐渐习惯见到这位“同事”,在教学楼里独守一隅。大热天,室外四十多度高温,她只拿把小扇子在摇,热得汗水浸湿衣裳。我让她到教师办公室坐,她说不用。无论多冷多热,她都坚守不到办公室打扰老师们的承诺,默默承受着一切,包括他人的不理解,他人的歧视。这种坚忍只有母亲才能做到吧?可是,这样的付出值得吗?
我担任小林的老师之一,已是小林读五年级的时候了。这才对他有了更多了解。他变了,不再是那个野性十足的小孩儿,不再随意攻击他人。他经常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课堂上,虽然他依然听不懂老师讲述的知识,但能静静做他自己的事情,例如在纸上涂鸦、玩文具、写字等。有时也会逗引同学,调皮的同学就会趁机玩耍或者欺负他,这时,他就去找妈妈,我就批评调皮捣蛋的同学,但这样的时候不多,总之,他没有传说的那般麻烦,比那些顽皮的正常学生还好教。有一次,他给我看他画的画,那画有抽象画的味道。我称赞他画得有艺术,他笑了,眼睛弯成两条好看的弧线,微微低下头,脸露羞涩之色。
有一天,又是在学校楼梯上,小林看见我,竟然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问候,一句“老师好!”清晰真诚,一张笑脸纯美如花,让我惊喜不已。之后每次遇见,他都是如此。这般彬彬有礼,许多正常的学生也做不到。
我把我的喜悦告诉小林妈妈。“多谢老师夸奖!小林是懂事了不少,在家也会帮我做些家务。虽然学习不行,但玩手机胜过我。”小林妈妈笑着说,“当初我和他爸爸坚持不把他送去特殊学校,就是不想他常与别的残疾儿在一起,而是想他与正常的孩子在一起,学习正常人的言行,这样他才会有进步。”“他的确进步很大啊!看来你们的选择没错。不过,您的付出也太大了。”“为孩子付出是必须的。我们的要求不高,孩子学会做正常人就好,这也不容易达到啊,苏老师。”“可以了,小林已胜过不少正常的孩子。”我由衷地说。看着小林妈妈舒心的笑容,我暗自感慨:原来世界上有一种成功,是培养孩子做正常人!为学做正常人他们拼尽了全力,而我们呢,怎能辜负上天的眷顾?
如今小林是六年级的毕业生了,长得高大壮实,远看与正常的少年无异。小林妈妈告诉我,她将要结束六年的陪读生涯,回归正常的生活。“时光煮雨,岁月缝花,这烟火人间,事事遗憾,事事也值得!”临别之际,我想借杨绛先生的这句话赠予他们,以表达我的赞美与祝愿。
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