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棵老凤凰树,是母亲20世纪60年代种植的。它虬根繁枝,硕大挺拔,气势不凡。它的枝干纤秀柔软,仿佛舞姬的手臂,修长如巾。每当盛夏来临,枝蕾绽放,凤凰花开红彤彤,像燃起的一把把烈焰,把整条村都照得通红,鲜艳耀目。红花绿叶,间杂映衬,一团团、一丛丛、一簇簇,铺天盖地般的红花,尽情绽放在高高的枝头上,如耀眼的红云,如璀璨的彩霞,如亮丽的锦缎。蓝天白云下,闪亮夺目,蔚为壮观。
那轻盈如蝉翼的叶子,宛如凤凰的羽衣,红瓣白蔓的花朵仿若凤凰头上的珠冠。夏风过处,凤凰树摇曳多姿,极像翩翩起舞的一只大凤凰。蔚蓝的天空,碧绿的树叶,火红的花朵,简直一轴色彩斑斓的立体画卷,美得摄人心魄、扣人心弦,美得一塌糊涂、如醉如仙。
“南国有嘉木,其名曰凤凰”。凤凰花是岭南常见花木,是世界上色彩最艳丽的花树之一。别名颇多,又称凤凰树、火焰树、红花楹、火凤凰、凤凰木等等。树木高大伟岸,可达20多米,有七八层楼那么高。树冠如伞,半径宽大,枝叶浓密。暖阳下的凤凰树,正散发出一阵阵树干、花叶混着泥土的清香。沐浴于火红热烈花香里,觉得青春澎湃,思绪波涛汹涌,令人浮想联翩。当它满树结花的时候,枝头上一团一团、一簇簇的全都是红花,像一个个红绣球,像一把把火焰。眼前,一片光彩夺目的鲜红色,吓着了飞鸟,惊艳了路人,成了村里一道最耀眼的风景线。大风一吹,花瓣仿佛片片红絮,洒落一地,犹如铺就了等待婚礼的红地毯;灰白色屋瓦上也撒满了花瓣,给平时看起来有些破败的老屋增添了几分诗意。
我最喜爱凤凰树,尤其是门前那棵凤凰树。孩提时,差不多天天都在树下玩,那是儿时的乐园。有时在大树下斗陀螺,捉蜗牛,钓地牛,寻找小甲虫,追捕小蝴蝶,看蚂蚁搬家;有时堆沙堆,建房屋,开“水渠”,筑“水库”,做“石磨”,砌炉灶;有时捉迷藏,玩游戏,玩过家家,打大仗……
凤凰花与众不同,它有五片花瓣,薄如蝉翼,微微褶皱,每片约四五厘米长,花瓣的外围鲜血似的红,夹着金黄的花蕊柱头,散发着蜂蜜的清甜,异常芳香可口,令人垂涎。我们常常偷偷捡来,小心掰开花瓣,吸吮着湿润的花蕊。花蕊柱头内有一浅黄色、精致玲珑、形如纺锤的小弯钩,这是我们进行比赛的天然玩具。交战双方各自挑选一花柱钩儿,搭上钩,谁先钩掉对方的,谁就是赢家。为了赢得对方,大家用尽各种办法:有的用竹竿轻打,有的用弹弓猛射,有的爬树摇晃,甚至叫来大人帮忙,总之就是希望把枝头上最肥硕花苞摘下,好把对方打败。
过去农村由于没电,特别是炎热的晚上,隔离邻舍,一家大小都喜欢在凤凰树下乘凉。望着深邃的蔚蓝天空,闪闪烁烁的星星,丝丝白云掠过,若浮若现的月亮,小伙伴们遐想翩翩,不停地叽叽喳喳向大人问个究竟。大人们满足我们的要求,接龙似的讲述天上的故事,什么牛郎织女、女娲补天、嫦娥奔月、伏羲画卦、常羲沐月、盘古开天、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等等神话故事。内容奇特,想象丰富,我们竖起耳朵,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令人浮想联翩的故事。当故事讲完时,凤凰树下,鸦雀无声,大家都沉醉于故事的情景中,默默地沉思着。百思不解、大人们讲不透的地方,只待读书后慢慢去探索了。凤凰树下成了百家故事讲坛,每晚几乎为贫困闭塞小山村孩子们送上免费文化大餐。或许航天梦、作家梦、艺术家梦等梦之种子,就是这个时候播下的。
儿时的我特别顽皮,手脚停不下来,见了东西都要摸一摸,动一动。家里的箱子、盒子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外出养牛割草,见别人拔秧苗、插田便手痒痒的,待人家休息抽烟间隙,去帮倒忙……母亲差不多天天接到投诉,我自然少不了一身鞭痕。母亲对子女要求非常严格,虽不识字没文化,但懂得如何教育子女,软硬兼施。每次打完我后,默默地坐着流泪。过了一两天,母亲总是在凤凰树下,心平气和地给我讲道理,指出错在什么地方,教育我做人的道理。每次惹了事,我都是躲在凤凰树下不敢回家,母亲怕我饿着,都特意留门外出,我趁机溜进家里,肯定是一桌母亲刚温好的饭菜。凤凰树下成了我的“避难所”和“教养所”。
每当冬天来临时,凤凰树的叶子由绿变黄,然后悄无声息地落下,她既不惊天动地,也丝毫不伤到谁;她落叶归根,渗入泥土,回归大地,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直指苍穹,蕴含人生真谛。母亲在凤凰叶凋落时节,总是默默地拿着扫把、锄头、铁铲等工具,在凤凰树下靠根部地方,开挖两三条环形小沟,将飘落于地面的叶子,细心地扫进铁铲,一点点地倒进沟沟,填土浇水,然后默默地祈祷:来年又是满树飞红,把更多的色彩和温馨洒向人间……
外出工作几十年来,不管多忙,我都时不时回家陪陪母亲,看看她亲植的凤凰树。那是我玩乐学习、遮风避雨、接受教育的地方。
三年前,母亲不舍地永远离别了我,陪伴我半生的凤凰树也离开了我。自此,母亲的音容笑貌和火红的凤凰树,成了我每天晚上的梦。
伍爱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