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狮园所在的“几”字弯,是一片三面环水的陆地,像一个海岬。开园狮舞很隆重,舞狮之前,把朱砂涂在狮的眼睛上,象征给予生命。被点睛的狮子,便生龙活虎地舞动起来。
春天里,舞狮的热闹场面,暴露了百狮园的缺憾,看上去总有一种对风景的简化。只剩下那么多的树、那么多的花、那么多弯曲的路。好在河岸没有硬化,仍是那些威猛的芦苇,随意变形的泥滩,还有那两个从江西平移过来的清代建筑,用时间抵挡了简化;那个灵动的古莲池,虽融入了自然,也还显单薄。
没想到,一个夏天点了百狮园的睛,园子一下充满了活力。茂盛的芦苇为百狮园嵌了一条绿边,船形的沧曲书舍破浪前行。房子具体来自哪里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经由房子表现出来的东西。书舍是空间与时间的产物,它本身就是一个时空点,像表盘中轴,不像表针可以走动代表时间的变化。
“几”字弯尖,一条游船开过,水与芦苇大幅度地洗牌,船形书舍却岿然不动,在同一个河滩上见到它们,在动与不动中,感受着实物与模型、似乎与真实之间的区别。
栈桥是一种姿态,一个过渡。让人置身于水面之上,更深一层地体会水与鱼、水与草、水与水的结构。两岸的栈桥遥相呼应,犹如磁铁两极,中间的磁力线成为人们留影的背景。
步行桥是一种态度。节制会让人进入一种心境,唯有步行,唯有在水中央,静下心来,河水与两岸便成了心灵的护栏。慢下来,融入风景中,到达内心。
坐在船上,更是让自己进入另一个世界。人在水中,全然变换了视角。
在一个以汽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城市中心,有这样一个大体量的文化带,以河水为中心,以步行桥、栈桥、游船为交通工具,温暖着人的精神世界。栈桥与步行桥,有作为桥的缺憾。一方面的缺憾,却成就另一方面的优势,成为一座座沟通水的内部与人的心灵之桥。沧曲书舍、荷悦轩、南关古渡、古莲池、步行桥、栈桥、101头石狮等,重组成一个完整的肌体,它们彼此默契相望。缺一景嫌少,多一景嫌多。穿行其中,车轮与马路摩擦出的焦灼声,仿佛与世隔绝。
一个孩子在与一头小石狮玩耍,充满了童趣与活力。几百岁的小石狮,像孩子的骨骼与经络,阳光充盈。孩子摇摇晃晃,跑跑跳跳,跌倒与行走,哭声与笑声是一体的。风雨冲刷过的痕迹,掩盖不住活泼的动作。相反,时间却让它的动作变得那样自然。
酸枣树一般长在古城墙上,河滩上竟然有一棵小小的酸枣树。微风吹着它的叶子,不像椿树的大叶子,稍微吹一下,就大幅度晃动,甚至还带动起树枝一同晃动。酸枣树只是叶子抖动,像一位遇事冷静的老者。如果仔细观察,却能体会到造物者的用心。酸枣树或许仅仅是为了提醒后人,才一直存在到现在。
隔河而望,一个巨石阵散落在树木草丛中。几棵古柳遮挡住照向巨石的太阳,坐上去读《“六经”文学论》,傅道彬教授认为,《乐经》不是简单的一本书,而是以“六代之乐”和《诗经》为代表的文本形式;以礼乐活动为代表实践体系;以《大司乐》为代表的职官系统;以《乐记》等为代表的理论体系。一条游船在步行桥下破水而来,导游的讲解声杂糅着河水的波涌声,穿透芦苇,与书页产生共鸣,抖动了几下。
大雨如注,没有遮拦地落入天井,抵达沧曲书舍。船形的沧曲书舍这才真正地漂泊于水中。黑黑的天井,犹如狮子的眼睛,浓缩了“几”字弯内河滩上的一切,静下心来,就会分辨出运河水拍打古渡码头的声音。这时,风声、雨声,与内心的宁静是浑然一体的。
黄昏时分,雨停了下来,白云浮上蓝天。站在古莲池畔看沧曲书舍,站在步行桥上看沧曲书舍,隔河遥望沧曲书舍,从不同的角度看沧曲书舍,都会有不同的感受,驻足百狮园制高点,看飘带样的运河,看远方城市的万家灯火,时间的枝条缠结在百狮上,心中涌出一种不舍。
美景中,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几只蜻蜓提醒了我。少了白鹭,但我相信,不远的将来,它们就会飞过来,在绿色的河道里,在古莲池里划出一道道洁白,再一次点睛百狮园。
高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