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知道它的真名,管它叫牛牯锥,现在才知道是黧蒴锥。
黧蒴锥又名大叶锥,裂壳锥,属壳科常绿乔木。分布于广东、云南、福建一带,喜阴湿,多生于阳坡,树冠可高达20米。中医药学说,果实味苦涩,性寒,有“清热燥湿,清肝明目”之功效。
春天,一片绿色海洋中,米黄色小花点缀枝头,如同漫天白云舒卷,又似雪花朵朵飘落山冈。近看,这花瓣如丝如线,像一支支箭镞射向天边,微风轻拂,花影摇曳,暗香涌动,仿佛数十只白天鹅翩翩起舞,楚楚动人。更有黄鹂鸣于树冠,蜜蜂嗡嗡采蜜于花丛,惹人爱怜。秋天,山坡落叶堆积,秋意缠缠绵绵,红褐色锥果亮晶晶,似玛瑙宝石,似天上眨眼的星星,它骨碌碌落于树下,为山坡铺上一层红褐色地毯,美不美只有南朗山才知道。
小时候,孩子们最爱赶山,在它树下捡蘑菇、拾柴草、玩游戏。夏天一到,树下厚积的落叶长出袅袅娜娜的红蘑菇,像红娘子打着伞,娉娉婷婷,羞答答抛媚眼,你一把将它拔起放到篮子里。叮咚山泉一洗,干烈柴火一煮,鲜美得教你忘了肉味。秋冬,蝉鸣远去,草木萧疏,山涧野果熟透,候鸟成群落满枝头,小伙伴们上山打柴草,摘酸梅子,偷闲围坐在树下燃起火塘煨红薯,呼啦呼啦的火苗蹿得老高。我们讲着故事,玩着游戏,纯真的笑声回荡在山涧。有时玩着玩着,火塘里的锥果爆响,火星四溅,孩子们欢呼雀跃,忘了归家。
锥果虽美,落满于地,但味苦涩,山上的狸子跳鼠都不爱吃。听南朗村阿婆说,有年闹饥荒,野菜树皮都啃光了,村民们尝试着捡回锥果,捣碎、浸泡,祛苦涩,慢火蒸煮成糕,救了一村人,听后很是感动,叫它救命树。
这一切都成过往云烟。这么多年,我凭着依稀的记忆一路找寻,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对它如此执着,用情至深。我去过廉江禾寮镇苍苍莽莽的原始阔叶林,涉足过石角巍峨雄冠的竹篙晒网嶂,节假闲暇之余到附近山林寻找,依然是难觅伊人芳踪。我想,寻找它是为了对童年淳朴生活的一种追念,是对小伙伴阿桶、糖伯、虾蛋、金妹、河生姐的一种感情牵挂?又或者是对后来现实生活中诸多不如意时,想寻找一种精神上的安慰?总之,它在我的心目中早已不是一棵树那么简单,更似一位失联多年的亲人、知己,有太多的喜怒哀乐要向它倾诉。
去年冬的一个傍晚,我到农场机关大院广场走走,恰遇童年时的振梅姐,惊喜、激动,寒暄几句后聊起了南朗山,她说:“你中学水井对面的山坡上就长有一棵牛牯锥。”听后兴奋得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一早冒着寒风细雨,涉过小溪,果不其然,田边的阳坡上长着一丛茂盛的黧蒴锥树。说是一丛,是因为它是次生树,曾经的树头还隐隐约约留下当年的刀斧之痛,但它凭着顽强的生命力,不死的精神,硬是长出五株树干,参天耸立,独木成林,雄霸一方,周边的小树都围着它矮下去俯首称臣。
我在田垄上捡到了一粒粒锥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为了进一步验证这就是黧蒴锥,我用了手机“形色”功能拍照鉴别。万万没想到,我梦牵魂绕,苦苦追寻将近半世纪的它,竟然就生长在离我生活工作不到四百米远的山坡上,枉了我多年爬山涉水的辛劳和无尽的思念。我想,找到了它,就是找回了童年美好的记忆,填补了一段感情的空白。它成了那个时代爱的印记,天真纯朴的象征。它像一首几经沧桑又跌宕起伏的叙事诗,充满着人生抑扬顿挫的节奏,押着喜怒哀乐的韵脚,给精神贫瘠的心灵补足了养分。
其实,黧蒴锥只是平凡的一棵树,它没有金丝楠木的金贵,也没有黄花梨的娇宠,但它顽强的生命力,不屈的精神在我心之沃土生根发芽时,就注定它是一棵不平凡的树,因为它有我太多感情经历的影子。
站在三尺讲台上,我给我的学生们讲起了我和黧蒴锥的故事。在人生成长的道路上,谁都会丢失一些东西,也必定要丢失一些东西,不必患得患失,但唯一不能丢失的就是像黧蒴锥那样淳朴、善良和不屈进取的精神!
当我走出教室,面南驻足凝望,再次见到那苍苍郁郁、果实累累的黧蒴锥时,心灵深处已感一片安然。
吴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