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东火烧泡子屯,位于省城长春东南约30公里处。老屯周围虽没有山岭沟壑,却也相对闭塞。儿时记忆里,它不仅远离城镇,甚至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最宽的路要数屯子东侧那条南北走向的土路了,路面只能错开两挂相向而行的马车。往南不到一公里是毛家沟屯,往北两公里是乌龙泉屯,也是大队、学校、分销店和卫生所的所在地。这条路尽管不够笔直,尽管“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可我们仍称它“大道”。
从我们屯出发,北行200米,有一座简易的小木桥,两头由石头垒砌。桥面由粗大的圆木排列而成,上面再铺些砂石泥土。桥下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沟,宽约3米。听长辈人说,那条水沟曾是一条古老的乡间小道。还真应了“千年的大道走成河”这句俗语。据说这里曾经常有狼群出没,因此大白天也没有人敢在那里独自行走。随着时代的变迁,这里的狼已不知去向,人们也就放心地过往了。
再往北行300米,路西侧有一棵长歪了的老榆树,人们叫它歪脖树。由于四周都是田野,无遮无拦没有什么参照物,这棵孤零零的歪脖树便起到地标的作用。在我三四岁时,有一天跟随母亲去大队开会,回来的路上,到了歪脖树前我让母亲停下来,我想仔细看看——这是一棵枯树,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还有蚂蚁正在上面爬行。母亲说:“它曾经在一个雨天被雷电劈过,才变成现在这样一个黑黢黢的树桩子。”有一天,我发现那棵树桩子不见了,看来是被人伐掉了。
每逢冬季,大道上便有络绎不绝的大马车老牛车经过。往北走的基本都是空车,往南走的则是满载麻袋的重车,都是忙于送公粮的。北边有二十多个生产队,把公粮送往公社的粮食所,这条大道是必经之路。过往的这些大马车老牛车给我们带来两个好处——其一是捡粪不用发愁了;再就是出门方便了,那时有自行车的人家很少,大道上的车多了,搭个脚也就方便了。
上世纪末,村里把大道改建成砂石路,而且将弯度取直,刚好穿过了一旁的坟地。后来我在村小教学,每天都要经过这条大道,那时,它已经是一条通往外界的主干道了。但在夜里单独经过那一段路时,仍会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最纠结的是在夜里步行,我就要屏住呼吸快步疾行,直到过了小木桥,看见屯子里的灯光,才敢长出一口气。而不知情的人走到这里,发现地势较高,雨天路面又挺干爽,走起来内心会很畅快。我也打心里羡慕父母,从没听他们说过什么是害怕。想来,一条好走的路,终究是人们所欢喜的。
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大道,我不知道它见证了多少人世间的风雨沧桑,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有那么多难以忘怀的场景片段,有让人兴奋的,有令人焦急的,有鼓舞人心的——
在我八岁那年春天,有支拉练的部队由南向北在大道经过老屯。队伍好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人高声朗诵给大家鼓舞士气。其中有一段我听得遍数多了就记住了——“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队伍最后边跟随着大大小小绿色的车辆,车上有人背着无线电话,跟电影《英雄儿女》里王成背的一模一样。队伍过去之后,我还恋恋不舍地跟出去挺远。
1991年刚刚入秋,连续多日的大雨,造成了北边的好几个屯子受到洪涝灾害。在那些天里,常有大小车辆在大道经过,更有一支支部队奔赴抢险救灾第一线。我们还见到一支十多辆大卡车组成的车队,拉着带有“捐”字的大小包裹,赶往灾区。当时大道两旁有很多围观的群众,人们都情不自禁地对着车队鼓掌。
另有一个挺惊险的场面,也是我的亲身经历:一天上午,我回家取做教具的材料。刚过小木桥快进屯子时,听见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不好!是三匹惊马拉着一挂大车疯跑在大道上,向屯子冲过来。有几个小孩子正在路口那里玩耍。我一边喊他们躲开,一边扔掉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迎着马车,拼命叫喊“吁——!吁——!”还好,它们在离我十几米的大道上停下了。车老板拖着大鞭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拉上车闸后,向我千恩万谢……
这些年每次回老屯,都发现故乡在不断变化,当然这条大道也在一次次变样——从记忆里的土路到砂石路,到水泥板路,又到柏油路。如今路两侧安装了华丽的路灯,还修筑了顺水沟,沟外的坝埂子上是成排的大杨树,树下种植着浓密的花草……真可谓一路美景。第一感觉里,这条路怎么比从前短了?其实呢,是它越来越宽阔、平坦、笔直了,它已经成为当地一条重要的村屯公路。
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