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的麦子,什么时候最动人?我认为大概是初夏了。此时的麦子已不像冬天那样在静谧中等待时机,亦不像早春那样初露端倪,它此时正像运动员一样,真正开始了收获前的爆发与冲刺。
此时的麦子已经抽穗,在绿色“产房”里,等待着麦浆一点点灌入。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籽粒像一个个干瘪的气球一样,越来越大。里面的汁液开始越来越稠,越来越浓,逐渐瓷实起来。上面的麦芒像尖刀一样一根根插在周围,护卫着麦粒不受干扰。而麦秆,经过早春的生长,已变粗,变硬,逐渐坚挺起来,足以支撑起麦粒一点点变大。悠然的麦花,此时亦会意般,轻轻地浮在上面,为麦粒注入了一曲舒缓而轻松的旋律。大地为麦子所动,忘情地被麦子的精神调动起来,每一寸土地都在颤抖,都在共振。
父亲知道,这是麦子到了灌浆的最关键时刻,不能缺水啊!为了让地能吸得更多些,父亲带着我们开始在麦行间锄地。此时大地已干巴起来,有的地方已经裂口。我们把身子深深地弯进麦垄中,嚓嚓嚓地锄着。大地感受到了被松绑的轻松,被挠痒的快乐。
活泛的局面正在形成,僵化的旧貌正被打破,更多的缝隙和裂口见到了阳光,沐到了春风,听到了鸟鸣。大地被松散开来,原来的杂草被我们锄下,浮在了松土上。这都是以前打扰麦子的杂物,现在都被我们统统拿下,为麦子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听到了水声,麦子张开了双臂。河水哗哗地流了进来,与根交融,与麦秆结合,曾经干渴的麦子一下子精神起来。水是生命之源。那时春天很旱,雨水很少,蓄一次水要等一天或一夜,大家都是轮着浇水,怎舍得一点浪费啊!为了不让水受阻,或中途逃跑,我和父亲总是把沟渠里的杂物清理得干干净净,把可能跑水的地方都堵上,让蓄积的水都流到地里——大地仿佛感到了河水的珍贵,水一流进来,急急地用自己的口袋装起来,深深地埋进深处,等待着根茎一点点提取。有时蓄的水实在流不到尽头,我和父亲还会从河里挑些水,把剩余的那点地都浇下,不能让一块地享受两种待遇。
锄过草,浇过水的地湿漉漉的,软乎乎的,瞬间将以前的干燥一扫而光了。满地的麦子沉浸在肥沃湿润的泥土里,全神贯注地吸收着地下的营养,天上的阳光。此时麦子已长到了足够高,叶片长到了足够大,一棵棵连起来,汇成了麦子的河流,绿色的海洋。它们装扮着村庄,装扮着大地,充盈着农人的希望。尤其当微风吹起,满地的麦子开始随风起伏,舒展着柔软的身姿,甩动着碧绿的水袖,用最优雅、最恣意的方式,演绎着剧情的一幕幕。有时麦子仿佛进入了一种醉态,可那不是它们喝多了,而是被一种沉甸甸的果实陶醉了,它们仿佛进入了一种超然状态,妙不可言,秘不示人——只有它们自己知道。
五月的麦田是迷人的,所有的惊雷、闪电、暴雨都在为它们让路,等待着麦粒把麦浆灌满。
付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