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我被仓央嘉措的诗歌吸引,想去八角街喝几碗青稞酒,攀登圣洁的雪山,摘一片白云,洗一洗灵魂。于是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车停那曲,我激动地走出车厢,来到高海拔的火车站,深情地望了一眼藏族同胞……
次日,我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拉萨机场候机厅,邻座一名旅客问我来了几天,玩了哪里,感觉怎么样。我有气无力回答他,昨天才到的。他眼里闪过一丝释然的笑意,随即安慰我说:“你比我强,我还没出机场。”我们同机到达成都。我很想去都江堰和峨眉山走走看看,可高原反应还在发酵,全身软绵绵的,好歹吃了一碗“抄手”,补充能量,便坐高铁到了重庆,在朝天门附近住下。晚上强迫自己吃了火锅,出了一身大汗。醒来感觉精神尚可,便去瓷器口、解放碑等几个景点走马观花转了转,表明到此游过了,然后搭游轮到宜昌,计划看完三峡大坝再回黄石。
进船舱找到自己的铺位,准备休息时,舱内一暗,一个大块头门板一样站在舱门口。那人目光扫到我,眨了眨眼睛,我俩同时抬手指向对方,惊喜地叫了起来。原来是那位还没走出拉萨机场的仁兄。我俩算得上同病相怜,又同机离藏,过了三天,不想在这里相逢,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互问姓氏,仁兄姓桑,我称他桑先生。
桑先生旅游热情很高,游轮每停一站,必上岸探访。而高原反应像孙猴子戴的紧箍,在我头上隐隐作怪。桑先生见我无意出舱,嘱我好好休息,随后带回当地的特产水果洗好分我,叫我多吃,有利恢复。我做过水手,习惯在浪花拍打的船上安睡。第三天上午船到巴东,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八九成了。感谢桑先生的关心照顾,我主动约他上岸观光。见时间充裕,我俩找了一间安静的小店,炒了两个小菜,两个异乡人端着两碗苞谷酒,聊起各自的过往。
桑先生是河北一位成功的商人,一年前查出了重疾,医生说他活不过两年。经过半年多痛苦的心理调整,他结束了生意,背起了行囊,开始了平生向往却从没有出发的旅行。他去新疆唱歌跳舞,去内蒙古策马草原,去敦煌看飞天壁画……桑先生出来两个多月了。
我和桑先生没有互留电话。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人生无数次擦肩而过中的一次意外的相逢,相会本无期,又何必说再见。各自抱拳当胸,道了一声珍重,便相忘于江湖。回到黄石,偶尔一两次想起桑先生,想到很多身罹重症的人,放下了生死,看淡了得失之后,压力得以释放,得与疾病和谐共生。以桑先生的旷达,他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那年夏天,有朋友自远方来,我和家人陪她去黄山看松。第二天遇到大雨,我们未能尽兴,跟着大批游客匆匆下山,来到慈光阁换乘点,见从一辆大巴车上,稀稀落落下来几个准备上山的人。有下山游客打趣道,这几个人真是当代徐霞客,是有真情怀的人,眼看要下暴雨了还敢上山。我扭头去看,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跳进我的眼眶,我大叫桑先生。桑先生寻声见我,几步冲过来,激动地拉住我的手。我问桑先生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他说宜昌别后,他转道湖南湘西,去了凤凰。又由湘入桂,泛舟于漓江之上。又去巴马,游了北海,从东兴过境越南。再从南宁去贵阳,吃了酸汤鱼,住了吊脚楼。前天从昆明飞南昌,听说雨后黄山的彩虹最美,便赶了过来。我见桑先生黑了瘦了,但比两个月前显得精神了许多,心里为他高兴。正想再询问他,近来有没有去复检,身体是不是日趋见好……大巴司机不耐烦地按响喇叭,问我还走不走了,一车人等我一个。我不舍地登上客车,回头对他说:“桑先生,下次若有缘再见,我们要结拜兄弟。”桑先生伫立原处,挥手大声道:“兄弟,我期待着那一天!”
这几年疫情防控出门不方便,非必要不远行,有必要也是慎之又慎,来去匆匆。有时想起桑先生,你还行走在远方的路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