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山村度过的。20世纪70年代的山村,情况大抵都一样。从懂事起,记忆中体味最深的是——那种得不到满足的饥饿感。
小时候,我们总是感到饿,那是食物匮乏,我们就会想方设法寻找各种食物来填饱饿得发慌的肚子。比如,在田里抓泥鳅、捉田鸡,在小河里扒河蚬、摸河蚌,爬树掏鸟蛋、采蜂蛹,最难受的是冬天,没什么可抓了,就把村前屋后藏在泥土里的甘蔗种偷偷地挖出来啃……这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可笑之余,有些已渐渐淡忘,但有一样食物,在心头始终萦绕不去,还想找机会再品尝一次,那就是——童年的“簕包饭”。
都说香味在记忆中能储存得最久远,每提起“簕包饭”,思绪首先会被记忆中“簕包饭”那种浓郁的特殊香气唤醒,然后脑海中出现被水煮过由绿变黄的“簕包”,最后,那些和“簕包饭”有关的事儿才会沿着记忆的脉络逐渐延展开来……
“簕包饭”是用一种叫簕古的植物叶子,将大米包裹好煮成的饭。簕古的叶子约有1米长,我们用长长的簕古叶编织成一个枕头状的密封笼子,在预留的开口处放入大米和母亲晾晒的萝卜干,包裹好后用水煮。煮熟的“簕包饭”有种既特殊又诱人的香味,那是萝卜干的香和米香味糅合在一起形成的,在过去那些饥饿的年代,这种难得的美食能给人带来一种慰藉和难以忘怀的味觉体验。
簕古是一种农村随处可见的植物,小河边、荒坡上、灌木丛中,到处都可以见到它长长的叶子在风中招展。这种植物让人望而生畏,因为叶片边缘和中间长着三排锋利的倒刺,牛、羊也不敢把它当作食物。我们这些缺少玩具的农村小孩,却懂得如何驾驭和把玩这簕古叶。用刀将簕古叶齐根切下来,削去锋利的倒刺,叶子从中间一削为二,长长的叶片可以编成风车;叶子削小长条,可以编织成小篮子和笼子当玩具玩。小时候,每当“清明”前后,大家就会到山林树叶间捉一种土名叫“簕虎”的小虫,这种小虫相遇时会互相咬架,我们按“战斗”能力强弱把“簕虎”分为不同的档次级别,然后拿出去和别的小孩子比武,看谁的“簕虎”能打。而“簕虎”居住的“房子”,就是用簕古叶做的。那些一直生活在簕古叶里的“簕虎”特别难捉,也特别好斗。还有些心灵手巧的小孩,能够用簕古叶做成一些动物的模型,惟妙惟肖,非常生动有趣。大人在田间劳作时,烟瘾上来了,扯张簕古叶卷成喇叭筒状,放入烟丝,就可以抽起旱烟来。而用簕古叶包裹食物,簕古叶带着植物的清香,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现在还有一些地方仍然用簕古叶来包粽子,与我们小时候用簕古叶来做“簕包饭”的方法大同小异。
如果说“簕包饭”中的簕古叶是一种点缀,那萝卜干做的馅料就是“簕包饭”的灵魂。咸萝卜干也是农村一种很常见的食物,每年秋风一起,家家户户都把地里的白萝卜拔出来,洗干净切成块用盐腌起来,最后铺在地塘上晾晒。经过晾晒后,原本白花花的萝卜会变成黄褐色的萝卜干,放瓦埕里可以储存好多年。平时萝卜干作为一种很普遍的食物,经常用来下白粥,已经吃得烦腻了,但是和大米一起做成“簕包饭”,却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让萝卜干焕发出另一种生命力。咸萝卜干的咸味释放到米粒中,在米饭的热力包裹中,萝卜干原本浓厚的味道慢慢演变成为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香,非常诱人。
做“簕包饭”,一般是由几个嘴馋的人合作完成的。当然,切簕古叶这种事情一般是男孩子去做的,编织簕包就由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完成,簕包编织好后,接下来问题就来了,大米到底由谁出?萝卜干家家户户都有,随便可以在家里的瓦埕里拿出几条,但关键是大米,那时的大米是很“珍贵”的,如果从家里偷拿大米被大人知道,一顿“藤条”侍候是少不了的。往往这时候,望着空空的簕包,做“簕包饭”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但最后总会有最馋的人挺身而出,不顾后果地从家里偷出一些大米,接下来的步骤顺理成章:将包裹好的簕包放锅里,放水盖盖子,便可生火开煮。当萝卜干的香味渐渐散出,大家已经把口腔里的口水反复吞咽了很多次。“簕包饭”煮熟后,稍稍晾一下,大家顾不得烫手,迫不及待地打开,把里面的萝卜干饭分成好几份,捏成饭团便狼吞虎咽起来。在那些贫瘠的岁月,这种“簕包饭”的浓郁香味,在脑海中占据着童年时大部分的味觉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积淀成为一种思念。
“簕包饭”的香味,陪伴着童年的岁月流逝。现在的小孩子,已没有机会感受和领略“簕包饭”的特殊香味和对“簕包饭”的那种期待。每个人都出生在不同的年代,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历程,总会有特别的难以忘怀的事物在自己的生活中沉浮。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缺衣少食的经历,不仅仅是一种磨炼,也是一种财富和馈赠!
王俭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