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荔枝飘香时,我远离家乡,却常在梦中再现漫山遍野的荔林,父亲躬耕的背影,那细如米粒、清香扑鼻的荔花和外表粗糙、内里甜蜜的荔枝,它们散发着岁月的芳香,融进我的生命。
谈及荔枝,父亲是相当自豪的。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作为村里最早的种荔人,父亲和母亲两人凭着两把锄头,一根扁担,两个塑胶桶,披星戴月,把半片山岭的杂草清除,把泥土堆积成带状,挖坑、种苗、浇水、施肥……前后共花了五天时间进行种植,足足比其他的种植户提前了三天完成任务。回首往事,父亲总是感叹着说,那些年滴落在荔林里的汗水比雨水还要多。山上的土质坚硬,挖坑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单凭力气一锄头下去,连锄头都会弹开来,泥土却纹丝未动。山上没有水,又需用桶在山下的溪流里装上水,挑到山上去,一天下来,双腿灌铅般的沉,肩膀也被压得红肿。或是不小心,一个趔趄,连人带桶一起滚下山去。从那时候起,父亲的腰板就一天天地变得伛偻。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勤劳是可以改天换地的。
父亲是村里最早的种荔人,也是最早研究种植技术的人。最初两年,家里的荔枝收成并不好,结的果个头小,色泽暗沉,皮厚肉薄核大,味道酸寡。如果患有虫害,遭收购商嫌弃,那一年的收入便打水漂了。有一年,满树的荔枝花像雪花一样簌簌地落了一地,父亲对着光秃秃的枝头难过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吃了没有种植技术的亏,父亲便托亲友买了有关荔枝种植技术的书籍去钻研,由于文化水平不高,遇到不懂的地方父亲就犯愁了,后来他就跑到镇上的农业站去请教技术人员,去的次数多了,站里的人都打趣父亲说,待学有所成了就特聘他为技术人员。后来,随着网络技术的普及,父亲慢慢地也摸索着在网上学习了更多的荔枝种植知识。父亲摸着了种植的门道,怎样防寒,什么时候控花,什么时候杀哪一类害虫,什么天气施哪一种化肥,父亲心中有数。父亲成了荔枝的种植能手,出产的荔枝品质是有口皆碑的。小灯泡般大小的果实坠坠地挂满枝头,色泽鲜红,皮极薄,核极小,有些连果核都没有,单纯的只是果肉,一口咬下去,果汁迸溅,肉质嫩滑,唇齿留香。乡里的种植户也常登门请教,父亲莫不倾囊相授。
近几年来,父亲承包了四十多亩的山林,全部种上了荔枝,他常说为人要像荔枝一样,即便外表粗糙,内心也要晶莹剔透。我笑着对父亲说:“听说有一种可以加快荔枝成熟的药剂,提前成熟的荔枝可以卖个好价钱。”父亲听了,脸色一沉,带有几分怒气说:“打了催熟剂的荔枝只是果皮呈成熟颜色,味道却是酸的,果肉里有残留的催熟剂对人体是有害的,咱们可不能为了那点钱昧了做人的良心!要耐心等一等!”我看着父亲和那漫山的荔林,岁月的风霜刻下纵横的沟壑,种荔人秉持着朴实的心性,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静心地等待,等待花开,等待果熟满枝头。
我外出谋生,在家的日子不多,每到荔枝成熟的季节,父亲总是一箱一箱地把荔枝邮寄给他的儿女们。在荔枝的清甜滋味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往昔岁月的甘醇,荔枝里沉淀着种荔人勤劳、向上、朴实的品格,伴我走过许多艰难的年月,也将陪着我行稳、致远。
石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