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人世已经多年,而记忆中的一切依然清晰如昨。
父亲极爱听川戏,他有个结拜兄弟姓刘,在津城剧团演老生。一次,剧团来老家演出,刘伯伯送给父亲一张票。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带了当时才几岁的我去。什么戏我早就忘了,当时也许就不知道,毕竟太小了。只记得刘伯伯扮演的武将最后出场时,站在一张凳子上,耀武扬威地舞了几下大刀,我却从此爱上了戏剧。于是,每当父亲哼上一嗓子的时候,我就赶忙找出筷子和碗,煞有其事地当锣鼓敲起来。见有人捧场,父亲的兴致也就越发高涨,唱得更有滋有味。父亲爱喝酒,嗓子有些沙哑,但我听起来,却觉得别有韵味。给父亲伴奏帮腔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父亲再也没力气唱的时候。
父亲爱喝茶,每当小镇集市的日子,他总是一大早就去,一直和朋友坐到午后方回。我也陪他去过几次。茶馆是青瓦木屋,长条凳。到了茶馆,若有熟悉的人,父亲便和人合桌,若没有,便自坐一桌。不多时,朋友到了,再要上一碟花生米或胡豆,来一碗高粱白酒,谈谈说说,就这样消磨大半天的时间。
我幼时其实并不高兴父亲这样的外出,觉得他不负责地把家庭担子全压在了母亲的肩上。但而今,只是恨自己当时不曾抢下父亲的酒碗。父亲的酒量在当地几个乡镇都出了名的,他的病,就多因酒而来。
父亲常去为人评理断是非。或许因为那时的乡下少有人外出的原因,在外工作的父亲就成了乡邻中有见识的人。回家的日子,常被人请去判东家长、西家短。看着酒桌上的父亲侃侃而谈,听的人认真地点头称是,心里很为父亲得意。
闲暇时,父亲爱弄东西吃,特别是钓鲫鱼回来自己煮。春末夏初雨后的日子,父亲就要披上蓑衣,带上鱼竿去钓鱼。我常笑他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渔翁,一边笑一边跟着去捣乱。钓鲫鱼要用蚯蚓当鱼饵,得把蚯蚓掐断,穿在鱼钩上,且不能露出鱼钩。这活我从来不做,都是父亲给我装好鱼饵,我只管甩出竿去,就坐等鱼儿上钩。偶尔,我也能钓上一条鱼来,只是看着那活蹦乱跳的鱼,我比鱼还紧张,只会跳着脚叫:“爸爸,爸爸,快来!”于是,父亲就无奈地放下他的鱼竿,帮我取鱼,上鱼饵,我再守竿待鱼。
钓的鱼有一两斤的时候,父亲就收竿回家,绝不多钓。这种时候,母亲也很高兴,因为这晚的厨房活,就全由父亲承包了。剥鱼、配料、淘小菜、蒸饭……事无巨细,全是父亲的,连火也得他自己烧。用他所谓的行话就是:“火候大小,至关紧要。”
父亲的菜肴是姐姐们想象中的绝世美味,常常念叨。她们在家的时候,父亲难得有这样一展厨艺的机会。后来常听我说,父亲又在做什么什么好吃的啦,就羡慕的说:“什么时候再吃父亲做的菜呢?”这也成了父亲的遗憾。父亲临终前几天昏迷之际,喃喃自语地说:“苹和蓉她们,再也吃不了我做的饭了。”把话传给姐姐们听时,姐姐们嚎啕大哭。
我幼师毕业工作后,原是父母没有负担,正该享受清福之际,此时却查出父亲已是癌症中晚期。父亲没有流露出一丝怨天尤人的想法。他平静地动了手术,只是坚持没在医院多住,回老家和母亲住着,依然每个赶集的日子去坐茶馆。
听说癌症晚期的病人经受着剧痛,我却从没听见过父亲哼一声。直到最后一个月,不得不注射杜冷丁止痛。庆幸这一年我已经算长大了,才有了这一年全心陪伴父亲的时间。我也成了父亲临终前的另一个遗憾:“可惜,我见不到我的幺女婿了!”
父亲,子女一直是你心上的牵挂吧?生或死都无法改变。
曾见过一个朋友为母亲去世写的诗,“为了一根刺,我曾向你哭喊。/如今,戴着荆冠,我不敢/一声也不敢呻吟。/呵,母亲!”才感慨自己亦然:所有的荣耀也好,所有的伤痛也好,父亲都是自己最想依靠,最想倾诉的那座山。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间至恸!
长于尘世疏文字。父亲,原谅我,这个父亲节,我只能写上这些絮絮叨叨的言语,难以表达我对您的思念。
宋庆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