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客居他乡,阴雨绵绵之时,手捧书卷聊以消遣,一首《渔歌子》让我梦回故乡,思绪万千。
故乡的雨季有多长,记忆已不太清晰,但总觉得相当的长,却不使人厌烦。故乡的雨,是明亮、浓绿的。晶莹剔透的雨丝从天空中飘洒下来,太阳虽然躲了起来,但光线还是那么明朗。喝足了水的草木,枝叶的水分达到饱和,绿得愈加旺盛而耀眼。外婆家门前的翠竹和苦楝树,在雨中更加精神抖擞,雨珠从它们的叶子中滑落,又落到另一片叶子中,源源不断的雨珠,像一群会变魔法的精灵,所过之处,纤尘不染,熠熠生辉。雨珠有时躲在枝叶中,一阵微风吹来,枝叶轻轻摇动,它们便“嗒嗒嗒、嗒嗒嗒”像撒玉盘般落到地上。
我喜欢站在屋檐下看雨,与我一同“看雨”的,还有外婆养的几只鸡。它们和我一样,被绵绵不断的雨拦住了出去撒欢的脚步。在相看两不厌中,数着从屋檐落下来的雨滴,一滴、两滴、三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溅起一朵雪白的小花。我拿瓶子罐子接屋檐流下的雨水,容器里的水慢慢都满了。万千雨珠落在地上,又汇成了一条奔跑的“小河”。这雨下得那么专注,那么悠长,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雨天忙碌的外婆,她一脸娴静安然,或是鼓捣陶陶罐罐,把黄豆或绿豆倒出来筛拣一遍;或是端出衣篓子,轻挑慢捻做起针线活儿;或是支起一面圆镜,两手拿着线“绞面毛”,梳头绾髻。外婆双手忙活着,嘴里还轻哼:“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我听了,跑进屋里,听外婆唱了几首,又跑去看雨了。
绵绵不断的雨,“锁”住了脚步,孩提贪玩的心,有时觉得它不近人情。出不去野地玩耍,干脆待在屋檐下,巴巴地看雨。你瞧,淅淅沥沥的雨,如轻声细语,沙沙簌簌,好像在唱一首绮丽又悠长的歌谣。斜风细雨,又如同一支画笔,把晴日勾画出的乡村之景,缓缓地晕染开来,远处的山丘、树林,好像是浓墨的线条沾了水似的,变得朦胧隐约,显出一派古朴而包容的气象。水田里,禾苗们站在哗啦啦的水中,向下扎根,向上生长。这清凉小雨,对黄牛来说大概是美好的享受,它们悠闲地站在那儿,嚼吃着嫩绿的草,有时它们干脆坐下,闭目假寐,不时甩甩耳朵,挥挥尾巴,好不惬意。鸟儿在潮湿芬芳的空气里穿梭,飞倦了,就落在牛背上憩息片刻。未待我看清是什么鸟,它便“叽”的一声,已由这边飞到那边了。
伴着雨慢慢变小,农民已身披雨衣走向田野。院前小路上,方才的脚印刚被雨水淋去,又一行新脚印印在泥泞中。如果还带着半月似的牛脚印,便是农民冒雨去牧牛了。如果看到一串带横纹的鞋印,我便知道舅母从这儿经过,去看菜园了。我趁外婆不注意,撑一把小伞,沿着鞋印跟去。草木清新的气息,伴着飞舞的水花沫子,随风扑向我的脸庞。池塘里青蛙“呱呱”的叫声和草丛里虫子啾啾的声响,一如我此时所获的兴奋和快乐。到了菜园,果然看见舅母戴着斗笠在侍弄瓜菜。她用长草叶轻轻固定还没攀稳的丝瓜苗,拿铁锹铲起被雨水冲下的田垄,间疏拔去长得过密的青菜……我就在边上玩,转动雨伞,看雨珠飞溅下来。看完菜园,我又跟舅母去喂猪,十几只小猪一字排在猪槽前,争先恐后吃得“吧唧吧唧”响,看得舅母笑盈盈的。喂完后,她用一把竹扫帚,就着雨水将猪栏冲洗得干干净净。
等外婆找到我责备的时候,我理直气壮地说:“外婆,我帮舅母干活哩。”外婆被我逗笑了,说:“你这个小不点,要是真能帮忙就好了。”外婆说这话,一转眼已是二十年了。我早已长大,离开了故乡。
岁月悠悠,一路走来,跋涉风雨,虽然经常看雨听雨,但儿时那种任性与欢乐,此生难再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的雨难解愁思万千。我想念外婆,想念村庄,想念故乡的雨。
林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