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回乡下给老宅换瓦,得空上阁楼看了看,发现父亲生前存放旧物的木箱子里面,竟然存放着一双没有穿过的草鞋。
父亲念旧,喜欢收藏旧物,这是我早就知道的。我所好奇的是,父亲为什么要珍藏一双没穿过的草鞋这么多年?难道他老人家对草鞋有什么特殊的情结?
草鞋用厚厚的黄皮纸包着。打开黄皮纸,除去草鞋上面的蒙尘,用鼻子嗅了嗅,一股陈年的稻草香直入鼻腔。
仔细打量草鞋,思绪万千。草鞋,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我们国家国民经济十分落后,物质也非常匮乏。印象中,念高中以前,我从没有穿过一双从商店里买来的鞋。我所穿的鞋,基本上都是母亲下雨不出工的时间,用大致同色的布做的。一双布鞋,我穿了以后,还要缝缝补补转给弟妹们穿。
七岁那年,我的脚猛长,家里供我穿的两双布鞋都小了。当时,家里一时没有布茬,母亲每天又要出工做工分,短时间内没法给我做新鞋,我只好继续穿着又小又紧的布鞋,一瘸一瘸地走路。见我走路难受的样子,父亲决定寻机给我编一双草鞋。
七月中旬,是割稻子打场的时节,新稻草晾干后正好可以编织草鞋。父亲从刚脱粒的稻草中挑选出粗长的草条,晾晒至八九成干,以备编织草鞋用。之所将稻草晾晒至八九成干,是因为太湿的稻草编织起来虽然顺手,但编成的草鞋容易发霉腐烂,太干的稻草编织起来扎手不说,还容易折断,只有八九成干的稻草最合适。
一日,傍晚收工以后,父亲开始编织草鞋。我候在一旁,目睹了父亲编织草鞋的全过程,从此,也留下了对编织草鞋工序的记忆。
父亲先用木槌将晾晒至八九成干的稻草锤扁,分成一绺一绺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锤扁的稻草软和,编成的草鞋平整,穿在脚上舒适。接下来,父亲又将锤扁的稻草搓成粗细均匀的草条。编织的时候,将四根草条依照顺序,一根草条绞一下,这样交替绞织,使之成为紧凑的“中国结”。已有的草条编完了,再搓新的草条续上,直至编完一只鞋底。编织鞋底的时候,每编一段,都要停下来用木槌整平。编织完了鞋底,再编织鞋背。父亲编织鞋背的方法是,在两只鞋底四周边沿的相同部位,安插上数目相同的若干只草耳,然后用麻绳将一个个草耳串通起来,鞋背也就能够系扎实了。
编织草鞋的工艺可能各有不同,但父亲就是如我所说的这样编织的。
上世纪70年代,经济虽然落后,但穿草鞋,仍然让人觉得有些寒酸。然而,以我们家当时的情况,只能如此,我也并不觉得丢人。
我一直都没有问过父亲生前穿过多少双草鞋。我想,既然父亲会编织草鞋,他老人家一定穿过不少草鞋,过了不少苦日子。父亲一直珍藏着一双没穿过的草鞋,是不是想让这双草鞋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曾经的苦难日子?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我为此而悠思。
前年,孩子去外地旅游,带回一双工艺草鞋,挂在墙上做装饰。我看了看,生发良多感慨。我将这些感慨,写成了一首题为《草鞋》的诗:
“在孩子的眼里/草鞋是一种时尚/把来玩去/俨然是对艺术的陶醉和鉴赏/听草鞋心酸的故事/眼泪里滴不出它真正的思想/只觉得那是一个感人的陌生童话……现在的草鞋比过去的好看/但红绿斑斓/已走了昔日的模样/也许有一天它会价值连城/可孩子/你会不会懂得/它真正贵在什么地方”。
回城以后,我对女儿说了他爷爷珍藏的这双草鞋,我希望她能够理解先辈们对草鞋的这份厚重情结。
黄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