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你甭摘啊,花好看,我喜欢。”那年的春末,老父亲正在院子西墙下摘丝瓜的谎花,我三岁的女儿乔岳嘟着嘴,小手晃着,紧张地央求着。
“哦?乖乖,这是谎花,不能结丝瓜的,你最爱吃炒丝瓜啊!”父亲爱怜地抚摸着小乔岳的头。
“不,我就不,我想看花花。”她摇晃着小脑袋,一脸的不高兴,还学着小羊羔那样用头牴我老父亲。
“好好,乖乖,我不摘,咱都留着?”老人笑呵呵地弯下腰来搂住小乔岳,“听你的,中不?”
“嗯嗯,说话算话啊,爷爷。”她脸上一下子开满了快乐的花朵。
我在一边看着,笑了,老父亲最疼爱的就是这个淘气孙女。
之后,小乔岳每天早早地起来就跑到院墙那儿看,那满墙闪烁着幽幽暗光的绿,仿佛一挂磅礴的瀑布从外面直直地运过来挂在了那里,看不到源头,量不出边际,只有浓浓淡淡的绿在微风中一浪高过一浪地起伏,一阵漫过一阵地轻歌。而那绿色的舞台上,黄得逼眼的花儿,一朵朵地欢笑着,一串串地私语着;时而低首俯身,时而翩翩起舞,时而在绿浪上扬帆,时而在阳光中滑翔,直把小院渲染得古典山水画一样。时不时有几只小鸟飞来窜去的,把小乔岳激动得嗷嗷直叫。她是真的喜欢啊。
我又何尝不喜欢呢?
父亲常常在墙根处鼓捣,我走近了才知道,原来他是在那儿施肥、捉虫呢。其实,乡下人种丝瓜,就是图个便宜,丝瓜嫩的时候炒菜,老的时候用瓤来刷锅,都是信手种在墙角、地头,谁也不刻意伺候的。我就喊:“爹,谁家的丝瓜还弄这么仔细啊。你不是找累吗?”
“不累,俺孙女喜欢呢。”他的脸上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她喜欢什么啊,就是信口一说。”
“你没看她天天来看吗?你这孩子!”说着,父亲和蔼地瞪了我一眼。
我笑笑没再说什么,我知道,孙女是他的心头肉。
就这样,他们爷儿俩每天乐此不疲地“潜泳”在那“瀑布”下,不同的是,一个忙碌地伺候着,一个欢快地调皮着。
父亲还创意地用铁丝沿着那一面墙支起了一个架子,很快,架子上爬满了丝瓜秧,攀来绕去,成了一座绿色的棚架,还都缀满了水灵灵的黄花花,每一朵都像一只点燃了的黄色小灯笼,灯下坠着淡淡的黄色流苏;又像一面吹弹可破的笑靥,正对着我们浅浅地轻笑,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于是乎,那里便成了小乔岳的桃花源,她几乎天天在下面淘气。我也慢慢地喜欢上了那道别致的风景。
一段时间过去了,我发现,那里的花儿竟然一直满满的,但几乎没有结丝瓜的,只有顺着墙头爬到外面高树上的秧子稀拉拉地挂着几个小小的丝瓜。
又一段时间过去,院子的南墙也爬满了绿绿的丝瓜秧,上面也缀满了黄黄的小灯笼般的黄花花,又仿佛小孩子微微嘟起的小嘴儿。
我也没当一回事儿,只是莫名地觉得那一年的丝瓜结得少,花期却莫名地长。
直到那天写东西累了,我到那里放松一下,发现老父亲竟然驱赶着蜂蝶。我不禁哑然——瞬间,我明白了,他是为了不让蜂蝶授粉,为了让他的孙女多看花啊。更让我眼睛发热的是——每棵大丝瓜秧子下面都有小秧苗,小秧苗下面还有刚破土的芽儿。我一下愣住了:难怪丝瓜花儿一直那么多,这是老少几代花儿轮番上阵啊。
……
那一年,我家的丝瓜成了邻家嘴里的笑话——几乎没结出什么丝瓜;也成了大家眼中的奇迹——花期竟然一直蔓延到秋暮。
笑话也好,奇迹也罢。这些,对父亲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在乎的,是他孙女的快乐。
次年,父亲还那样幸福地侍弄他的丝瓜,而乔岳已经很少再欣赏那些了,好在我接续了“欣赏”,这,让老父亲依然觉得日子是那样的芬芳,忙碌是那样的有味儿。
而这个春天,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搬离了乡下小院。从此,那丝瓜花开满院黄的风景不在了,那浩浩荡荡的绿不在了,那不知疲倦地驱赶蜂蝶的身影不在了,那全心呵护孩子念想的身影不在了……
只是,至今我心里还闪烁着一盏盏那样小小的黄黄的花朵,我女儿心中还珍藏着那一幅幅每每想起来就眼睛热热的画面——那里有我们一家人的美好时光,有父母领着我们生活的和乐日子……
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