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中风后行走不便,只能拄着拐杖走路。开始的两年,母亲是在我们兄妹家轮流过。后来她执意要回老家一个人过。我被母亲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先陪她回老家住几天,然后再把她带回来。
前些天,我们驱车到了老家,厨房已基本倒塌,并挡住了通往堂屋的过道。堂屋是用泥土坯垒成的,麦秸做的墙裙早已脱落。
院子里长满了狗尾巴草,有的甚至高过了我。那棵枣树仍然枝繁叶茂,与以往一样。但还是显得有些孤零零。母亲拄着拐杖,在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废墟上走过,下意识地掏出钥匙打开堂屋。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不回家,这锁开得有些吃力。堂屋里保留着一些母亲的旧家当,如母亲结婚时的床,陪嫁的老式木柜,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张没有腿的床架,三张破椅子,四个小凳子……看到这些,那些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恍如昨日。
母亲说:“小云,拿个小凳子给我,再把墙上挂的镰刀拿给我,我把门前的草割掉。你顺便再到你大伯家,把我存放的东西,请你大伯帮我搬过来。然后,你再到街上买些日用品。回来把床修好、铺好,否则今晚没地方睡觉。”
我一听,吃惊地问:“什么?你要在这个地方住下来?你看看,这能住人吗?锅碗灶具、粮油水电,这些一样也没有,只有一座空荡荡的破房子,还有两张破床。”
“怎么就不能住了?我们把草拔了,把床板拼好,把存放邻居家的灶具拿来,请师傅把电临时搭上。再到街上买些生活必需品,这有困难吗?”
“要住,你一个人在这,我是不会陪你的。”我故意说。母亲也不理我, 独自拿了镰刀,用拐杖把小凳子推到院子里,放平稳后就坐在矮凳上,把拐杖放在脚边,用能做事的左手握着镰刀,照着狗尾巴草的根部割下去。
后来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她索性扔掉镰刀,缓缓挪动着凳子,用手去拔。瘦小的身体隐没在葱绿的野草中。恍惚间,我看到了昔日的母亲,那个走路像阵风,做事干净利落的母亲。于是不忍心再驳她,只好按照吩咐,先去大伯家。
大伯听说母亲回来,十分高兴。可是听说她要长久住下来,连忙摆手:“回来看看可以,真要住下来,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没人知道。”“所以还请大伯您多劝她,我已经和她说了,她不听我的。”
大伯于是带上婶子一起来到我家,母亲很高兴,一手撑着板凳,试着要站起来。大伯连忙过去搀扶母亲,让母亲继续坐着:“这里都荒成这样了,有啥可收拾的?你也不打算长住,如果真想回来看看,住我家也行啊!”
“使不得。怕给你们添麻烦。还是自家好,这里空气新鲜,在城里整天呆在楼上,真把人给憋死了。”母亲说。大伯望了望我,摇了摇头,仿佛也很无奈。然后,大家一起帮着整理院子、收拾屋子。婶子身体好,挥舞着镰刀,一会就把草全放倒了。紧接着,大伯就用铁锨把草根铲除干净,又在门前劈出一条小路,便于母亲拄着拐杖行走。
傍晚,院子整洁了很多,一条平整的小道延伸到了门前的小河边。夕阳透过枣树叶子的缝隙斜斜地落在门前的墙上。用临时搭好的灶台,母亲开始做饭、烙饼,香气氤氲着屋子。
吃完饭,母亲拿着芭蕉扇坐在躺椅上,如小时候一般,与我唠着嗑。直至月亮高高挂起,鸟儿飞入树林,村里的狗也停止了吠叫,小院慢慢变得十分寂静。我于是听见母亲那轻微的鼾声。
回到老家,没想到母亲居然这么安详。
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