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明亮的阳光把大地上的角角落落照得白茫茫一团,反射到眼里,却刺得睁不开眼,尤其午后时刻,人更被这白茫茫的光照得困倦乏力。虽然有丝丝风,但那风宛若从滚水里焯过的,浅浅滑过脸颊,也带着温度,像被热的东西炙了一下,忙忙伸手去拂开。
也是这样的夏日。那会儿,我们好年轻呀,先生还在一个古城读书,我也在邻近的城市上学,几十分钟车程。有时,周末乘车去看他,他就在车站门口等我,我们坐在小吃店吃面喝汽水,然后就在大街小巷里漫游。牛仔裤白衬衫,青春芳华,不惧酷暑炎热,一条街一条巷子里,慢悠悠地走啊走,走到天荒地老。
等我们绕回车站的时候,差不多已是傍晚了。先买好回去的车票,是最后一班车,时间尚早,我们就绕过长长的路到车站对面的那条栽着一排杨柳的街。这时,卖凉粉的老人和他的凉粉车已经在最古老的那棵柳树下了。绕过来,就是要吃一碗老人做的凉粉。
凉粉是夏日家乡人常吃的食物,清凉解暑。在这里遇到,除了亲切外,老人做的凉粉也确实好吃,而且精致。只见老人端起一个白底蓝花的瓷碗,用推子一推,再往碗里一抖,碗底就卧着几条白亮晶莹的凉粉了,如是几回,一会儿,堆了大半碗。老人倒入醋、调好的蒜汁、芝麻油、荆菜叶,拌一下就好了。尤其荆菜叶的搭配,晶莹的白里透着绿,简直艺术品一样。荆菜是老人自己种的一盆,带在车上,现吃现摘,新鲜得很。
老人做好凉粉,就在他的小马扎上托着腮,盯着西边的天空。老人的凉粉摊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吃凉粉的人都是端着碗站在凉粉车边吃。我好奇于老人的凝神专注,在他旁边蹲下,顺着他的目光往西边看,竟是一个天大的发现。这一惊,可不小,我忙着指给先生看,忘记了手中端的凉粉,豁朗一下,摔在了地上。
碗结实,没摔碎,凉粉不结实,却还是晶莹剔透。老人已先我捡起了碗,明明是我的错,他却向我道歉,没事儿没事儿,是云让你滑了手,我再赔你一碗。说着,他拿起了一个干净的白底蓝花碗。老人的语气不但没有一丝懊恼,还隐隐透着得意和快乐。
老人凝神托腮盯的是云,夏日傍晚的云。明炽的阳光一点一点淡下去,到了傍晚,像一个毛躁而处处露着锋芒的人慢慢在世事里修炼成一种柔和平静的状态,这便是晚霞了。晚霞美,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是以云为背景,有云的波诡奇崛衬托出来的。古人说,夏云多奇峰。云越变幻多姿,越显得晚霞的柔和沉静。
这边客流量少,老人的生意稀稀疏疏。我问他何不去对面车站那边。他悠然地说,那边嘛,闹得很,我还得看云呢。那不屑的语气,仿佛看云才是正事。
我端着新的一碗凉粉蹲在老人旁边,一边吃,一边看云,赞叹着云上的奇异世界。老人因此对我有了好感,非让出小马扎让我坐,让来让去,都不肯坐,干脆都蹲着看云。
老人寡言木讷,但说起云的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们听得入迷,忘记了时间,等跑到车站的时候,发车时间已过了五分钟,车却还没有走。班车的大姐一把将我拉上车,抱怨说,就等你了。我不住地低头鞠躬道歉。好几个人说,去哪了,也不看看时间。我只好解释,就在对面看云,看得入迷了。车中好些人笑起来,有不屑,也有理解,年轻人嘛。不过,大家纷纷往车窗外的天空看,惊奇的,赞叹的,仿佛才知道纷乱的生活之外竟有这样一个云天浩渺的世界。
耿艳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