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过一场治了挺久的病。
那时候,爸爸有好长一段时间中午一下班就到学校接我放学,然后用自行车载我去市里一老中医那儿看病。
我们先去渡头坐船过江,然后抄小路去市里。江面不宽,几分钟就到了对岸,可爸爸总对船家说:“阿哥,麻烦您驶快一点。”我倒是不急,探头看着水中鱼儿追小虾。爸爸拉我坐下,说:“小心别掉下去了!”我不以为意,又转头四处张望。我渴慕着江边人家种的那两棵开得红火的木芙蓉,我从未见过那么高大茂盛、开花那么好看的木芙蓉。还在张望着,爸爸一把把我挟了上岸。
上了岸,先经过一段堤坝,坝是凸凹不平的黄泥地,直把我颠得屁股开花。我问爸爸为什么不骑去大公路,那儿平坦。爸爸说大公路太远。爸爸一路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牛尿氹,而后下坡,飞奔在路上。
我抓紧车后架,感觉爸爸的肩胛骨把我的脸都弄疼了,我往后仰了一下,爸爸反手将我一拉,喘着粗气说:“坐稳啦!”
夏日的炽热似乎遗忘了这条林荫道,呼呼的风吹得我好不惬意。每次经过那间旧房子我都会回头看看那棵开满粉红小花的玫瑰,我多次央求爸爸停车让我摘一朵。有一回,爸爸终于放了我下来。他看着手表催促我快点。我如愿以偿摘下一把芬芳的玫瑰花,开心地爬上爸爸的车后架。这下,连风都是香的了。我一路兴奋着,仿佛忘了自己是去看病的,也没感觉身上有多难受。
到地儿了,下得车来,爸爸浑身湿透,汗水一滴滴地从衣尾掉到地上,砸开灰尘,居然画出几朵小花的模样。
我摸摸自己干爽的额头,感觉不可思议。
把脉、询问、开药、抓药,年迈的老中医慢条斯里的。爸爸也不敢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看表,神情着急地小声对我说:“你要小便就快去,等下没时间停车。”
归途时爸爸骑得更快。我看着路边的饭店一闪而过,对爸爸说:“爸爸,我饿了。”爸爸说:“你妈妈已经做好饭等我们了。”我心想,分明就是抠,不舍得在外面吃。
回到渡头,船家已经回家吃饭去了。爸爸隔着江扯起嗓子喊:“过海啊,过海!”我们那儿的人大多没见过海,总把那条江叫作海。
爸爸喊到嗓子哑了,船家终于来了。下得船来,爸爸弯腰对船家说:“阿哥,下次可不可以早点开船,我女儿要赶课。”船家口里应承着,可下一次照样要爸爸喊才出来开船。
回到家已是一点四十五分,两点就要上课了。爸爸边给我夹菜边说:“吃吧,我已经跟老师说好了,耽误不了你上第一节课。你回到学校赶紧补上中午作业自己交给老师啊!”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年,爸爸早已不骑自行车,那船家也早已退休,也没多少人坐船过江了。每次回到娘家,我总会到江边看看。
江水依然荡漾着流向远方。我仿佛听见爸爸在对岸喊着:喂,过海,过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