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对韭菜情有独钟——痴其源远流长的碧青,迷其可亲和蔼的滋味。
在小城生活了十几载,我终日为繁重的工作和大大小小的家务事纠缠。偷来一点清闲,我爱上小楼顶砌的三垄空中菜地学种菜。可毕竟疏于打理,种下的菜大多中途夭折。母亲得知后,从乡下移来了她种的韭菜头。眨眼工夫,满地铺了一片绿油油,才一个月光景,我们就品尝到了第一批韭菜。
正是这些经过岁月磨砺的韭菜,伴我一路成长,让我永远回味。
儿时正值物质贫乏的年代,一年到头为的是填饱肚子,每天粗粮加素菜,吃得口淡淡、肚荒荒,数月半载未见肉是正常的。后来,母亲炒青瓜、茄子、豆芽时,临出锅,总会放下几根韭菜折成段一和。那味道迥乎不同,宛若添上了味精,又香又甜。“韭菜十里飘香,阿弟吃饭吃光光,吃饱肚子看月光!”我们的韭菜歌很快成了哄爱哭闹的小弟吃饭的流行曲。从此,韭菜常常出现在我家的菜碟上。
碰上连绵的雨天,母亲就会磨豆做豆腐。“咿哦咿哦”,母亲用力地推着石磨,我用心地往石磨下黄豆,白花花的豆浆快快乐乐地跑进水桶。在屋檐下磨豆浆的工作完成了,母亲就回到厨房,专心地做豆腐,我们耐心地等着。豆腐做成后,雨还不肯停下来。瓦片上雨水嘀嘀嗒嗒,大锅里的猪油炸豆腐劈劈啪啪,灶旁孩子们嘿嘿哈哈。欢快的声音交织成独特的美食进行曲。快出锅时,母亲撒下花生粉和切碎的“韭菜花”。“韭菜花”遇到油爆,满锅蹦来跳去,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我垂涎三尺,激动的心怦怦直跳。青青白白的“杂锦”终于端上了大木桌。二十来人的大户家庭围坐一起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嫩滑滑的豆腐一扫而光,唯有牙缝间的韭菜碎老让人细细琢磨。
那个年月,猪肉是饭桌上的罕见之物。盼到父亲卖大肉猪回来,以为能吃上肉。可收入远未抵日常东赊西借的支出,父亲哪里舍得少拿半斤猪肉钱?他只能担回两桶白送的猪血。一大早,母亲便用网油滚猪血,再抛下大把的韭菜去腥味,一锅猪红瞬即变得郁香可口。父亲叫来邻里乡亲,屋前屋后蹲着,边吃边聊“养猪经”。
为了凑足中学学费,每逢暑假,我总要顶着毒毒的日头,骑单车搭妹妹到十来公里外的镇上袜厂干暑假工。在蒸笼般的厂房,我和妺妹汗流浃背,腰酸脚软。我好几回欲打退堂鼓,可打了几个嗝,从肚里直冲出喉咙的,尽是母亲一大早备好的午餐里韭菜煎蛋的香味,让我们不得不撑下去。是韭菜给了我们勇气和力量,我和妹妹坚持干了几年暑假工。调制生活百味的韭菜,给我的童年和少年输送了绵绵温暖。
结婚以后回娘家,母亲每一次总会把一大扎肥肥壮壮的韭菜放进我带来的菜篮子。韭菜饺、韭菜粥、韭菜炒虾、韭菜炒鱿鱼,美味养颜养眼又清心。等到我家楼顶也种上韭菜,它从此便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相伴永远。
这平实可爱的韭菜,永远甘于当配角。你看它安安分分地扎根土壤里,分享一点阳光的呵护,雨露的滋润,清风的爱抚,只需要偶尔施点肥,松松土,三年五载拔开头剪剪老根,它就会用茁壮的青葱一茬一茬地回报你。
年年岁岁,月月日日,韭菜欢唱着“青春之歌”。或许它要告诉我们:生命总是在千万次割舍中长青!
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