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转眼已过四十年,曾经承载童年时代梦想、饱经沧桑的老屋还在。老屋是父母亲毕生精力的杰作,经岁月的侵蚀和风雨的漂洗,砖墙瓦肆尽管已是斑驳陆离,但仍能如父母坚硬的脊梁一样挺立在村头,老屋边上那棵见证了和谐、包容的苦楝树尽管随岁月远去,但却依然镌刻我的记忆深处。
那棵苦楝树就屹立在老屋边上,树干不是很笔直,歪歪的向邻居屋檐生长,树头则靠近老屋,究竟谁家种的找不到主,只因树头靠近我家老屋,按照乡下的习惯,权且属我家的了。
每年清明后,老屋边上那一树苦楝花就猛然绽放,满树的花挂在枝头,白嫩嫩的花瓣里掺着淡雅的紫,他们或热烈、或低调,藏于叶间,与绿叶并秀,如梦如幻、让人惊艳。唐朝诗人温庭筠《苦楝花》诗句“天香熏羽葆,宫紫晕流苏”就好像是专为这一树形、色、味俱有的苦楝花而作。
记得有一年,苦楝树开花结果不久,那时正是我摘下碧绿的苦楝子与邻家儿子大开弹弓战的时候,邻家老伯登门找父亲,我以为他来投诉我用弹弓弹射他的老母鸡,正作好挨父亲揍骂的准备,后来才隐隐约约地听到,邻家的房子已是风雨飘摇,经过夏天几场暴雨的冲刷,原本就不牢固的瓦檐已到处渗水,下雨天一家老小总是手忙脚乱,这个拿盘接水,那个急移床铺。现趁着九、十月天高气爽,把老房子扒了重建,万望父亲把老屋边上那棵苦楝树枝丫砍了,方便施工建设。
我心里一惊,砍我家的苦楝树?以后我去哪里寻找弹弓的子弹啊。但父亲却是爽朗地大笑,满口应允,就好像是自己建房子那么高兴,第二天,父亲不单单是把苦楝树枝丫砍了,而是把整棵树放倒了。
苦楝树倒下了,我心里老是酸酸的。炎热的夏天,我曾经在绿色遮盖下做过美梦,就连折磨得我昼夜坐卧不安的皮肤病,也是母亲折下那碧绿的树叶煮水,帮我冲洗治好的,现在父亲一下子就把我所有的梦幻都破灭了,叫我情何以堪?
父亲也觉察到我的心理变化,所以利用吃饭的时间叫读过高小的大哥给我讲“六尺巷”的故事,大哥的故事没讲得绘声绘色,那内容自然没放心上,但父亲的教诲还在: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有缘才做邻居,邻里和睦包容,就是平安幸福。现在想来这话太有哲理了。
当年父亲把苦楝树砍下后,还用主干打了几把小木椅摆放在家门前的大叶榕下,供左邻右舍小憩谈天说地,父亲手艺不怎么样,但椅子坐起来还算牢固舒服,剩下的木料父亲用来做了四双木屐,我两双,送了两双给邻居儿子,父亲说,苦楝树枝叶也汲取到邻居家的灵气,幸福快乐应该一起分享才快乐!父亲明智如此,现在我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岁月渐行渐远,生命年轮一路碾压,父母和邻居老伯终究抵挡不了日月风霜的侵蚀,都先后老去。每次回乡下,尽管目睹老屋经历几十年岁月的创伤,但我仍然感觉出老屋有一种燃烧着岁月酿成陈酒般醇醇的甘甜,她包容了和谐幸福,见证那段岁月邻里的共赢。
尽管老屋边上那棵苦楝树早已没了,但她传承的精神仍然一直在延续。
廖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