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初萌生,谓之笋。
东北的气候,没有竹子生长的条件,吃鲜笋,也成为一种奢望。
笋定要鲜着吃。
唐代白居易《食笋》:“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说你可别犹豫啦,笋长出来就赶紧吃,否则风一吹就变成竹子。
因保鲜期极短,挖笋出来,一早一晚,滋味便大打折扣,过夜再吃,已有隔世之感。南宋林洪对笋的新鲜度要求更甚,他的《山家清供》,给鲜笋起了个外号,叫“傍林鲜”:“夏初竹笋盛时,扫叶就竹边煨熟,其味甚鲜,名傍林鲜。”林洪的意思,鲜笋最好现采现吃,一分钟都别耽误,就在竹林边,以竹叶为燃料,当场煨烤,笋鲜才会一丝不跑。
新鲜的笋,好吃到何种程度呢?
好吃到给肉也不换。
清代李渔把笋比作菜食的头名状元,什么肥羊肉啊嫩猪肉啊,根本没法比,笋和肉一起煮,笋吃光了,肉还剩不少:“此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但将笋肉齐烹,合盛一簋,人止食笋而遗肉,则肉为鱼而笋为熊掌可知矣。”
白居易《食笋》也说,有了笋吃,饭量陡然大了起来,“每日遂加餐,经时不思肉”,而且一点儿都不想肉吃了。
我们常说“雨后春笋”,其实,笋于春、夏、秋、冬四季皆有。春天破土而出的是“春笋”;夏秋时节收获的叫“夏笋”;冬季藏在土中的是“冬笋”。春笋和夏笋,食用部分为竹子破土而出的幼芽,冬笋的食用部分在地下,立冬前后,竹子地下茎(竹鞭)侧芽发育出笋芽,需深挖才得。秦岭以北雨量少、气温低,仅有少数矮小竹类生长,能四季品尝到鲜笋,是南方人的特权。
江浙一带,稀有的“黄泥拱”,是上好的毛笋食材。顾名思义,黄泥拱,拱黄泥,土壤裂开一条缝,笋头将出未出,将泥土拱成小包,笋身深埋地下,经验丰富的人才找得到。“黄泥拱”的块头通常很大,一斤春笋约有三四根,而一根“黄泥拱”重达两三斤。“黄泥拱”肉白壳黄,细嫩鲜脆,吃上一口,竟有梨子味道,简直鲜到心尖上。
江南人家有过冬腌制咸肉的习俗,春笋大量上市时,百姓会拿过冬剩下的咸肉搭配春笋烧汤,富裕人家则会加入新鲜排骨,一道美味的“腌笃鲜”就此出炉,“汤白汁浓,肉的浓烈与笋的清新,相互对抗的同时相互交融,秘密进行着荤素间的博弈。”“腌”指咸肉或火腿;“笃”,是江浙一带方言的炖或煨;“鲜”指鲜肉和鲜笋,江南人用最直白的起名方式诠释着最朴实自然的饮食智慧。
“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价如金的鲜笋可吃,那被剥除的笋衣也大有用处呢。嫩箨是鲜嫩的笋壳,竹笋长大自然脱落的笋衣,因纤维结实厚密,可做日常物品之用。
作为地道的东北人,在华北见到春笋,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新单位,办公室窗前有一小片竹林,五月初,竟星星点点开始冒笋尖儿,紫色笋衣像锋利的笔头,把坚硬土壤顶开裂缝。它迅速长高长粗,稍不留神,就撑落笋衣出落得亭亭玉立。没几天,绿竹猗猗,把窗子遮蔽得严严实实。破土两三天,是挖笋的最佳时机。其时竹笋高二十厘米左右,拇指般粗细,以小铲掘地轻挖之,以手握笋身慎折之,“咔”的一声脆响,鲜珍入手。八九根笋子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下班拿回家,剥开层层笋衣,露出嫩绿玉白的笋肉,切片炒五花肉,鲜香脆爽,并无一丝苦味。笋子多的年份,可将剥好的鲜笋焯水,切片淋干,放入泡椒、糖、盐,一宿之后,开胃爽口的“泡椒竹笋”就可上桌了,亦可将焯过的竹笋冷冻入冰箱,随吃随取,美得很。
王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