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和少年的美好时光,留在了老家零陵梳子铺乡板栗坝村,与七十二峰依山相伴。板栗坝不产板栗,但板栗坝历来多坝。这是由我们村的自然条件决定的,村前有千余亩农田,灌溉全靠田野中间的小河,一条条横截小河的水坝,是两岸农业生产最重要的水源,再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的池塘,水系可谓比较发达。
有田野,有小河,还有池塘,这可是养鸭子的绝好条件!在我的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家家户户都养家鸭子,少则数十只,多则上百只。由于爸爸在外面工作,妈妈田间地头忙庄稼,我是最大的孩子,也要上学,所以我们家一年只养两三批鸭子,一次也只养十几只。
每年阳春三月,田里的水逐渐温暖了起来后,妈妈去“赶闹子”(赶集),就会买回来一群小鸭子,毛色嫩黄嫩黄、绒绒软软,让人忍不住想多摸摸它。起初,妈妈拿出一个小竹栅栏,将小鸭围在院子里,用一个破旧的铁盘子装些泡水的米饭喂养。这时,小鸭的毛太嫩,一沾水就会被粘住,会得病、活不长,所以不能放它们到水里去玩。过了四五天后,小鸭子的绒毛硬朗了些,才可以下水,也可以喂些别的食物了,比如一些鲜嫩的水草。
放小鸭下水,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一天早上,我将鸭们赶进竹笼里,然后我和大弟宏华拿一根长长的大竹杆,从竹笼的中间穿过,一前一后抬着鸭子走向池塘;我们那时候很小,鸭笼很大很沉,一路摇摇晃晃,像是在走醉步,引得过往的人哈哈大笑。待到池塘边,兄弟俩正兴奋地准备打笼门时,村里的桂元伯伯光着膀子笑眯眯地过来了,到了我们身边,却有些严肃地对我们兄弟俩说:“你们这么大了,还不敢到塘里去,这么小的鸭子更是放不得,放到塘里会被淹死的,到时候你们哭也没用,伯伯可是告诉你们了!”听了这番话,我和弟弟吓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恰巧母亲到池塘边挑水浇菜地,见此情景,笑着对伯伯说:“你这个伯伯,逗个小把戏(小孩子)玩,把小把戏吓倒了。”一边示意我们将鸭子放到池塘里去。
到得池塘,小鸭们兴奋得连连拍打着小翅膀,“滴滴、滴滴、滴滴……”地叫着游来游去,还不时将头潜进水里啄东西吃。
傍晚,放学回到家,我和弟弟带着一盘子水泡的饭,来到池塘边,一边“滴、滴”地叫着,一边用铁盘子敲打着池塘边的石块,鸭子们就排着队游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子最高大的领头鸭。见鸭子们都上了岸,我才将盘子放进鸭笼里,鸭子鱼贯而入,我再关上笼子。然后,我跟弟弟又摇晃着费劲地将鸭子抬回家来。
就在这样被抬着来去的过程里,鸭子们一天天长大了。半个月后,它们的毛色从毛绒绒的嫩黄变得有了些麻褐色。有空的时候,我们将鸭子带到房屋前后,土地肥沃而又阴凉的地方,用铁挂耙挖开泥土,就会有很多的蚯蚓,有的扭动,有的蹦跳,鸭子则如同饿虎见了羊一般冲过去,开始抢食大战。有时候,一条又大又长的蚯蚓会被两只鸭子各自吞食一端,蚯蚓被拉得老长;有时蚯蚓被拉断,两只鸭子各得一半;有时蚯蚓比较结实,怎么拉扯都不断,随着两鸭子不断的吞咽,两只鸭子不断靠近,然后嘴碰着了嘴;最后,其中更强壮的一只鸭子发狠地将头一甩,就将另一半蚯蚓从对方的嘴里扯了出来,毫不客气地迅疾地吞咽下去。
再过得些日子,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田里的禾苗长得近两尺高了,飞虫多了起来,水里水草也多了起来,小鱼小虾和螺蛳也随处可见。这时,我家的鸭子也长到了一斤多,羽毛全部变成了深麻色,我就拿根竹杆,前端扎根红布带,赶着鸭群去田间。鸭子们自动排成长队,由一个最高大的鸭子带队,迈着小方步,一路浩浩荡荡,很有些气势。鸭子们下到田里,就四处觅食,虽然游来走去,鸭群却总也不散。
放学后,我再来收鸭子回去,一听到召唤声和食盘的敲打声,鸭子们就争先恐后地从田间往岸上爬。我常常看见,上坡的时候,弱小一些的鸭子被大的鸭子踩在下面,体形最小的鸭子往往就是最底下的。待其他的鸭子都上了岸,垫脚鸭方才得到机会立起身来,艰难地上坡。这时,前面的鸭子已经围着那盘鸭食吃得正欢,它只能围着鸭群四处转着,捡些散落在地上的食物。每次见到这种情形,我总会心怀怜悯地去帮帮它,将它从鸭群的脚下抢出来,捧在手里,回到家,我再另外单独给它准备一份食物。尽管这样,不知道为啥,它仍然一直是最弱小的那只,总也不能赶上其它的鸭子。我记得,老家管这种最弱小的鸭子,叫“落脚鸭”。
我曾养过一只特别的“落脚”鸭子。妈妈把它买回家不久,我就发现它的一条腿是跛的,走起路来摇晃得厉害,更走不快;在上坡时它落在后面更远一些,在抢食时更是落后、挤不进抢食圈时,它就跳到其他鸭子的背上,然后站在食盘的中间吃食。这只落脚货,我没捧过,也没单独喂食过,虽然始终是最小的那一个,却也日渐长大着。
我一直记得那只最小的鸭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有一次,我跟弟弟把鸭群从池塘里赶上岸时,它可能是受了惊吓,怎么也不愿意上岸。无奈之下,我跟弟弟脱光了衣服,下到池塘去捉它,它却一个深潜从我们的合围处逃到了十几米开外,这让我们大吃一惊!毕竟,谁也没见过潜水这么厉害的鸭子,我跟弟弟也因此没办法捉住它。最后,堂哥拿了根竹杆来帮忙,我们才将这只最小的鸭子赶上了岸。自此,这只腿脚不方便的鸭子成了我向小伙伴们显摆的宝贝,小伙伴们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养鸭的时候,全心全意盼着鸭子快点长大。可是当鸭子长大了,烦恼却来了,这时的鸭子或者被卖掉,或者被杀了吃,可是,跟他们朝夕相处,已有了很深的感情,哪里会舍得呢?因此,每一次都是生离死别一般,伤心难过!最开始要做选择时,总是先挑那些相对来说不那么听话的送走。待到最后,总有几个最是不舍的,就养成了母鸭,这也是会带来收获的,每天早上都能拣到好几个大大的鸭蛋呢!
后来,母亲随父亲去了他们的锰矿公司上班,我和两个弟弟因为读书都离开了家乡,家里就再也没有养过鸭子。
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了,但是,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养鸭岁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黄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