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墙头上的青苔闪耀着绿色的光芒。老院儿在蓝天白云下,一身的清爽。
老房子西墙根儿的那棵花椒树,红彤彤的花椒果已经被风吹干,麻雀在花椒树枝上轻轻地晃动了一下,黑色的花椒果子就从红色的果皮里跌落下来。经风沐雨的灶台还算结实,只是旁边的柴火已经沤成了粪土,而那口盖着锅盖的铁锅,和灶台墙壁上挂着的蒸馍箅子,才会让人感受到老院儿里曾经的人间烟火。
老院儿是老了,正如母亲所说,老房子一旦不住人,就荒了。母亲舍不下这三间瓦房。这三间瓦房,是父亲过世后,大哥领着兄弟姊妹盖起来的。那年我在部队新兵连,时间一晃,如今,30年过去了。
房子的红砖已经变成浅白色。瓦,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大概是睡着了。有一年,不知道是哪阵风或者雷电击中房脊的一头,房脊的一头不见了,雨水直接下到了屋子里,五弟拿来自家的洗脸毛巾,包着玉米皮儿,堵住了漏雨处,屋子内部的房山上,至今还能清楚地看到雨水顺着墙壁流下来的痕迹呢。
几年前,大哥劝母亲说搬到俺家吧,俺家地方大些。二哥说还是去俺家吧,奶奶就是大哥养老的。大姐拉着母亲的手,眼里浸着泪水,说这房子不能住了真的不能住了。二姐一边叫着妈一边劝,说您老再在老房子里住下去,俺就睡不着觉了。母亲的眼光温暖着儿女的孝心,但母亲还是那句老话,老房子不住就没有人气儿了,时间一长就荒了。
在盖三间瓦房之前,老院儿是热闹的。
当年,老院儿的堂屋是三间草房子,东厢房是四间草房子,西厢房也是草房子,那是一间牲口住的屋子。那个时候的老院儿,一大家子十多口人,从这屋到那屋就像赶集一样,虽然房子勉强够住,但是全家人生活在一起,特别有家的味道。那时候,家里要是来个客人,我和弟弟就得去生产队的牲口屋里住。大哥成家立业搬出去另住的那一年,家里一下子少了几口人,好像丢失了一套干活的好农具或者一捆耐烧的好柴火似的。兄弟姊妹的惋惜声还在房梁上吊着的馍篮里盛着,二哥又结婚生子另起了炉灶。时间就这么向前走着走着,大姐嫁去出了,紧接着也把二姐送到了她的男人家。我当兵一走,时间过得更快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弟弟们一个一个都走出了老院儿。尤其是奶奶被大哥接走后,老院儿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就淡去了。
母亲坚守在老院儿里。老院儿里的平地上,就容不得蒿草的生长。母亲烧着地锅做饭的时候,只要看见有蒿草长出来,就放下烧火棍拿着铁锨把蒿草铲掉。母亲说只要在老院儿住着,就是老院儿的主人。老院儿一侧的干柴垛延续着老院儿的炊烟,扁豆秧在墙头上延伸着老院儿的新生活。在母亲的打理下,老院儿不但没有荒废,反而给回家探亲的我们以意想不到的干净利落之感。
一次探家,我突然惊奇地发现,屋里的水泥地上生生地长出了一层泥疙瘩。大哥说周围的邻居都盖新房,地面高了,一下雨,雨水就都跑到老院儿里来,屋里的地面也跟着潮湿了。母亲闲不住,每天扫地的时候,由于体弱,光把地面上的浮土清扫掉了,被湿气凝固住的尘土就留在了地上,日积月累就成了这样。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屋檐灰瓦下褪了颜色的装饰图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时候了。
终于,母亲被兄弟姊妹们接走,轮流和他们去住了。
这次回家探亲,四弟说刚才还看见母亲在他家的堂屋看电视,一眨眼的工夫咋就不见了?我知道母亲去哪儿了。当我掀开老院儿房屋的门帘时,看见母亲歪倒在旧沙发上睡着了。我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熟睡中的母亲,花白的头发干瘦的胳膊,引出我两眼泪花。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打断母亲的睡梦。
或许,母亲这会儿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十多口人的大家庭,虽然,那个吃红薯的年代让人想起来胃就反酸,但那一大家子人都住在老院儿里头暖暖和和的日子,令人怀念。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母亲,但愿母亲在睡梦里,能再次看到我用馍块儿蘸着盐水吃,还一脸的笑容和知足的幸福劲儿。
又一阵风吹进老院儿,老院儿里的一些花椒果子跟着风儿跳过院墙一起飞走了。墙头上的扁豆秧叶在风中摇摆,当院儿那几棵树木搭起的矮台上,堆放着黄澄澄的玉米,烘托着老院儿的生活气息。这正是母亲想要的日子。
孙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