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和大哥每天给父亲送午饭。大热天的中午依然要吃白米饭，父亲算是村里独一无二的人。母亲说他干的是力气活，不吃饭哪来力气呢？“一日三餐，两饭一粥，有肉有汤。”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吃货”。
中午，我们提着两个饭篮，穿过公路，爬上渠道基，走过一片田地，就是巍然屹立的大石山。父亲在采石场打石已多年。母亲一直担忧他干那活。父亲不准我们去采石场，说放炮危险，要我们把饭篮挂在我家花生地旁的番石榴树上。我和大哥还是忍不住去采石场偷看父亲打石。一声声铁锤敲击石头的响音传到耳边，那是父亲的铁锤声。毒毒的日头烤着大山里每一寸土。父亲的铁锤声与哗啦啦的山溪合奏起一曲雄壮的歌。他头戴一顶草帽，不停地挥动大铁锤，豆大的汗珠啪啪啪地落在大石头上。快到午饭时间，我们才悄悄地离开大石山。
“阿爸……”我和大哥向迎面走来的父亲挥手呼喊。父亲的脚步声总是那么铿锵有力。他微笑着摸摸我们的小脑袋，坐在树荫下。“腩肉炒苦瓜，鲫鱼汤。”父亲打开饭篮，脸上乐开了花。他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喝着汤。“你们煮的饭菜汤都有进步哩！”我们听他这么一夸，顿时心花怒放。父亲吃完午饭后，脱下结了盐碱的蓝背心，用毛巾抹干身上的汗，换上我们带来的背心。一阵清风拂来，使人心旷神怡。“今天是八一，你们回去当阿妈的好帮手，开两桌庆祝建军节。”父亲说完，接过我递给他的绿水壶，转身向采石场走去。我们知道，今年八一建军节，父亲的战友要到我们家聚一聚，小孩也跟着乐一乐。
“八一，八一，阿爸的建军节，我们的建军节！”我们提着饭篮，唱着跳着回家去。母亲到地里干活还没回来，我和哥哥快马加鞭地准备晚餐的食材。午后，太阳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我和大哥在鱼塘撑竹排捉麻鸭。阳光照在水面，麻鸭戏水逗金波。任我们的竹篙在空中挥舞，在水面拍打，它们只管乐它们的。绕鱼塘转了好几圈，麻鸭还是不肯上岸。我们使出绝招，把它们赶往鱼塘一角，扔下菜叶和谷粒，麻鸭果然中计，用一个网兜就轻而易举地把鸭子捞上来。接着，我们钓鱼。大哥喜欢用番薯叶钓大鲩鱼，我用蚯蚓钓鲫鱼，才一会儿工夫，水桶就装满了。摘果子是我们最乐意的。黄澄澄的黄皮，甜津津的龙眼，香飘飘的番石榴，酸甜可口的杨桃，我和大哥在树上摘得欢，小弟小妹在树下捡得欢。
炊鹅，盐焗鸭，白切鸡，猪头肉，鲩鱼腐竹煲，粉丝鹅肠煲，苦瓜炒鸡杂，清炒菜心，鲫鱼汤，冬瓜莲子鸭汤……“我家的建军节就像过年一样。”小弟黑红的脸笑得像一颗熟稔子。
夕阳宛如娃娃的红脸蛋挂在西天，晚霞中的红蜻蜓在小河边的荷塘上欢欣起舞。“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父亲扛着铁锤吹着口哨归来。
“阿爸，游泳啰！”
傍晚在小河游泳，是我们一家人最快乐的事情。说是游泳，其实是洗澡，我们一起洗去一天的劳累和燥热。父亲一边用肥皂擦身，一边吹口哨，“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父亲的哨声越吹越轻快，越吹越响亮。四个孩子就像四条鱼，围着他快活地游。“擦洗干净，叔叔快来了。”父亲一声令下，我们争先恐后地洗起来。
晚风吹拂，小鸟纷纷归巢。鸟儿们越过宽阔的鱼塘，飞向对面的瓢石山。鱼塘边的晒谷坪摆好了两张大圆桌。乐叔来了，带着与我和大哥年龄相当的一对儿女。军叔带着儿子从公路那边走来，他的两个儿子和我小弟小妹的年龄相当。乐叔家住在山角村，种茶种桑养蚕，过年过节会走家串巷用自制的花生糖、麦芽糖换鹅毛鸭毛。乐叔每次来我家，都会带上糖果茶叶。军叔退伍后在水泥厂当工人，他带来了鱿鱼腊肠。发叔家就在邻村，一个人姗姗来迟。
一个圆圆的月亮从崆峒山上升起来。孩子坐一桌，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又很快离开桌玩去了。在塘基的树下捉迷藏，在晒谷坪玩打仗游戏，带上军帽，背上军书包和绿水壶，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士兵逗得大人哈哈大笑。这时，父亲和叔叔的话正说到兴头。“当年有缘分在同一个连队，每天坚持训练，练习实弹射击，养猪养鸡，种菜种果，夜晚值班放哨，日子虽苦也甜。”“退伍十多年，结婚生子，养活一大家人，从大集体到分单干，创业艰难啊，多亏了在部队磨炼出来吃苦耐劳的精神……”母亲笑着给他们满上酒。四个战友站了起来，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军歌嘹亮起来，小孩在一旁拍掌伴奏，好不热闹。
酒足饭饱，月上中天。乐叔带来的茶叶正好可以解酒醒脑。喝茶尝果，父亲和乐叔的笛箫合奏，军叔和发叔的功夫表演，让我们乐开怀。山村夏天的夜晚宁静清爽。
风清月朗，孩子们跳起了“娃哈哈”，宛如一朵朵纯洁无瑕的茉莉花。母亲在清新淡雅的花香里唱起柔美的民歌《茉莉花》，笑着把蔬菜水果和鸡鸭鱼鹅装好，让叔叔们带回家去。
12寸黑白电视机里，八一建军节晚会唱响了《团结就是力量》。四个战友手牵手，跟着音乐又唱又跳：“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母亲和孩子们兴致勃勃地拍手叫好。
“好好干，明年八一，我们再聚！”
那是1985年的建军节。38年过去了，父亲的话和那晚的歌声依然萦绕耳畔。每年八一建军节，我总会唱起嘹亮的军歌，用催人奋进的歌声怀念我的父亲。
白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