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改革之初,父母承包土地,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不仅有了余粮,手里逐渐攒了点钱。为了增加劳动力,减轻父母的辛苦,我家买来一头毛驴帮工助力。别家买牲口,都买母畜,以便于它一边帮主人劳动,一边孕雏下崽,小崽出生后,主人想添牲口,扩大养殖就留下养着,不想就卖掉。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父亲买来的却是一头灰公驴。它个头不大,也不挑食,干活却从不惜力气,还是一头犟驴。拉车搬运,有时车轮下陷,拉不动,它就扬起前蹄,下死力气往前拽。下田追肥、除草、拉水果、运肥料、拖水桶,所有搬运大力气活,全归犟驴拖拉。
这犟驴一直都很安顺,听主人指挥,不挑剔,也不欺软怕硬。只是见到同类,它都要主动打招呼,表达一番真情。如对方也是公驴,它就过去与人家打一架,一比高下,好像警告人家:别看我个头小,我不怕你。遇见母驴,就要亲热亲热,以示爱慕之情。累了、郁闷了,它就伸长脖子,仰天长啸,一通大叫。叫过之后,继续低头干活。
我家的犟驴,下颌后面笼头绳上,还拴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黄色铜铃。无论我们坐在车上,指挥它,拉车走过街巷,走过林荫大道,还是在田里拉锄除草,都听到叮当响的铃声。
这头犟驴,为我家拉运干活,一干就是十年。后来,我家生活条件逐渐改善,又买了一台机动三轮车。犟驴的搬运活计就少了。记不清是哪一年,我和妻子、女儿回家看望父母,后来发现犟驴不见了。母亲说,是父亲把它卖了。只剩下那个熟悉的铜铃和缰绳,寂寞地挂在墙上。这也许是驴儿留给我们的念想吧!叮当的铃声,从此留在我记忆里。
1997年冬季,父亲走完了勤劳一生离世。2013年,母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病,走路步态变形,行动不便。我给她买了手推轮椅助力。可是,没人推着,她自己驾驭不了。买电动轮椅,又担心她无法操控驾驭,危险更大。因此,她只好自己推着轮椅,把轮椅当拐杖,助力走路。累了就停下来,靠在道路旁,坐轮椅上,休息一会儿。有时,路人见她走路吃力,就帮我推着老人,把她送回来。我担心匆匆路人不小心撞到她,或她撞到别人。于是,我把那个铜铃,拴在轮椅下面的轴梁处,母亲推着它晃悠悠地走在街巷,铃铛被摇晃得叮当叮当响。又听到这熟悉的铃声,母亲也许会想起过去艰苦奋斗的岁月,走路会更有力,更自信些!起码也能消除些寂寞吧!
只要听到叮当的铃声,即使没有看到身影,都能判断母亲所在的方位。我循着铃声紧走过去,追上母亲,让她坐在轮椅上,推她散步或回家。
2014年,我把母亲接到工作过的城市,又换了大房,母亲有了自己的房间。在这里,我陪伴伺候母亲,度过了最后四年。现在,那个见证父母勤劳一生,浸透我们汗水和深情的铜铃,一直留在轮椅上,在地下室放着。母亲走后,我从未动过,也没拿出来看过。我怕听到它熟悉的声音,睹物思人,止不住我思念的泪流。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无尽的思念,从未间断!直到母亲离世五年后的今天,我的情怀才释然些,思念之情也随之升华起来。我才敢把铜铃拿出来,吊挂在阳台晾衣架上,不时拨动,听听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倍感亲切,仿佛父母的谆谆教诲,依然萦绕在耳畔。
吕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