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先生在《君子之道》一书中讲述了一个俄国故事:
一个早就离了婚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独身女子一见钟情,但这个独身女子其实是有丈夫的,那是一个关在监狱里的醉鬼。由于这个醉鬼的隐约存在,男女双方都受到了一种爱情之外的道德约束,未能继续靠近。
如果仅仅这样,那就是一个太一般的故事,并不深刻。但是,它还是让人微微震颤了,因为男女主角超常的平静:男女主角其实早已作出判断,对方是自己一生中的“唯一”,但他们只表达了这个判断,并没有多大激动。他们好像早就料到,唯一最适合自己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也就是说,必然出现在已经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和地方。
这个故事让人看了有一种无奈的心痛心伤。不然,还能怎样呢?人类最喜欢赞美的初恋总是在那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尴尬年岁,在那个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有搞清的年纪,居然要完成一种关及终身的情感选择。这又怎么可能?不管逻辑上怎么扭不下去,然而这就是生命的程序。即便结合的对方不是初恋,然而太多太多的婚嫁媒娶是否切合也总是在进入了“围墙”经过了生活的“耳鬓厮磨”之后,墙内人才能切身体会。这时生命已经开始渐渐成熟,结识了各种异性,人到中年,也许有些人终于会发现那个“唯一”的出现。只是,这种发现多半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们的肩上压着再也无法卸除的重担,再准确的发现往往也无法实现,除了颔首挥别,别无它径。
无独有偶,美国电影《廊桥遗梦》中男主角罗伯特的出现,也让终日淹没于生活的烟火气的女主角弗朗西斯卡,又重新开始了对自我生命的审视,发现了自己的美,发现了自己的梦,发现了自我的价值和追寻。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当我们在一起时,我是谁。”美好的爱情总是成全,成全了最美好的那个自己。于是,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就这样相爱了。因为相知,所以相惜。
只是,女主人公再也不仅是自己,家庭、责任、道德、世俗……私己的情感再真再挚也只能藏于心底,从此两相别过,各自悲喜。
为何偏偏把择定终身的职责,交付给半懂不懂的年岁?为何偏偏把成熟的眼光,延误地出现在了早已收获过的荒原?
这就是中年的悲壮与无奈。生命的青年时代被讴歌得太多:意气风发、朝气蓬勃、花样年华、生机勃勃、生龙活虎、风华正茂、热情奔放、激情洋溢、活力四射、青春飞扬……青春,似乎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然而对于每一个生命而言,当这被颂扬的青春的无限可能性落实到具体人物的具体时间、具体场合之下,它就变成了对于每个当下的唯一的选择带来的现实。而这样的选择,因为处于懵懂的仍是寻找自我的青年时代,多半是不准确的。于是人到中年,当生命终于渐渐了悟,就不得不为这一个又一个的选择承担结果。
中年,是诸多人生责任的汇聚地。我们经常听到大家口中慨叹的:“上有老,下有小”“成人的世界没有谁容易,每个人都是在负重前行”…… 这大抵说的都是人到中年。中年的主要特点,是当家,成家立业了。作为家庭内外的中流砥柱,诸力汇聚,众目睽睽。
生命的所有重大选择几乎都交由了懵懂不知的青年时代,而由此带来的所有选择的结果都交由中年承担——这就是生命的无法承受之重。
然而,生而为人,如果生命的轨迹命定如此,除了顺应,我们所能做的就应是在青年时代好好地陶冶品德、锻铸人格以提高自己的选择视野;如此人到中年,青涩的生命之果才能发育得健硕丰满,喧闹的人生搏斗才能沉淀为雍容华贵,多重的社会责任才能溶解为生活情态,矛盾的身心灵肉才能协调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