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父母,哥哥就是娘家最亲近的了。幼时一起长大,听过他在锅灶前讲过的故事。他大我三岁,当然得比我先学会生火做饭。记得他为了求我陪他待在柴火熊熊的灶膛前,给我讲过很多故事。《西游记》就是从他嘴里讲出来的。还有连环画的故事,是他的另一种诱饵,想来挺好玩。
母亲素来不喜欢养狗,架不住哥哥的一再央求,从村里人家讨来一条胖嘟嘟的小黄狗。不料小黄狗慢慢地长着,却快快地瘦下来。不知道养了几个月,竟然死掉了。那一天,哥哥抱着小黄狗软塌塌的身体,决定给小狗建一座墓。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块田头乱石土堆旁,哥哥挖了一个小坑,哀戚地放了“阿黄”进去,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土堆前竖了一块长木条,上面是毛笔写得歪歪扭扭的三个大黑字:“狗之墓。”那时,哥哥在家里已经胡乱地练过毛笔字了,我也跟着模仿,一人一支毛笔,拿一个碗装墨汁,两个人经常信手“鬼画符”。
一起长大的日子慢慢过去。我读高中时,哥哥就没有再读书。有一次,父亲得了一场大病,在单位的医院住了几个月。那个时候,哥哥正在谈恋爱。因为父亲的病,女方想要父亲办病退,让哥哥去顶父亲的职。父亲犹豫着没有同意,女方家里就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那段日子,哥哥消沉起来,家里农活不怎么管了。我那时也不懂什么失恋不失恋的,为他动不动地蒙头大睡心生厌恶,言语中多有火药味。有一次终于引爆,他动手打了我一记耳光。我嘴巴素来厉害,言语做了反击。他接着又是一耳光。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喊“哥”了。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我每天到了黄昏就会出现头昏脑胀的情况,太阳穴隐隐作疼,情绪焦虑急躁。这些事情,我不会跟父亲说。父亲也不怎么问我高考准备得怎么样这些事情。他只是每个月我回家时给我生活费,并没有多余的话。哥哥倒是惦着我高考的事情。挨了他的打,我基本不主动跟他讲话了,似乎再也回不到曾经。他找我谈起学习情况时,我只是淡淡地把我身体不适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很紧张地说我这是神经衰弱,要改善睡眠和营养。他给了我一支人参和一些钱,叮嘱我买排骨同人参一起去炖。喝过人参排骨汤以后,我似乎感觉头疼的症状有所减缓,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我后来离家去外地读书,一次回家时,哥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心里怦怦跳,嘴上却不承认。他说我骗不了他,说我一脸的桃花正艳。还真是瞒不过啊!少女心里的爱情,总是会如洪水一样漫过堤坝倾泻出来。于是我不作声默认了。他就仔仔细细问我男方的情况,担心我孤身在外被人诱骗,一再叮嘱,让我碰到事情一定要告诉他。可是,我不会向他说。女孩子的秘密,总是要想尽办法掩得严严的,就算是伤痛,也要藏在一个黑而深的角落里,还要用花花草草遮蔽起来。
大学毕业后,我们各自成家,各自有了自己一方忙碌的天空;各自的心里,都安放了其他更重要和珍贵的东西。然而,哥经常说我不回娘家,哪有这么忙的。这两年,孩子大了,我的时间也逐渐多了起来。今年清明节回家,破天荒住了四天,成为出嫁后几十年来在家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晚上我在房间收拾床的时候,哥哥下班回家了。我说,以后我要经常回家小住的。哥哥很高兴:“想待多久就多久,给你准备一个专门的书房,把我在矿上的电脑和网线都搬回农村,方便你写东西。”看窗帘还开着,他把窗帘拉上了。恍惚之间,哥哥倒像一个母亲。窗帘合上的一瞬间,我的鼻子酸酸的。在家的几天,每天我做饭,哥哥洗碗,父亲忙他的事情,时光倒流,似乎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哥哥如今可以常伴父亲身旁。然而在娘家,那个小时候会经常惹我生气,现在会经常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的人,只有哥哥。他是上天赐我的那个能陪我一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