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最能记录岁月,记录亲情,记录曾经的自己。
老家的那台夏普收录一体机便是这样的老物件。1986年一个夏日,父亲回到家时,捧着一个大纸箱,打开大纸箱,里面一台崭新的收录一体机,收录一体机浑身乌黑油亮,两边各镶着一个银白色的音箱,散发着浓浓的油漆味。父亲说,这台收录一体机的品牌叫夏普,进口货,是他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那时候我年幼,我不知道什么是夏普,也不知道什么是进口,更不知道香港在哪里,只知道,父亲多次在饭桌前答应给我和母亲买一台收录一体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20世纪80年代初,收录一体机是一个家庭最好的家电,电视机还是稀罕物。我家住的街区很多人家都有了收录一体机,每天听着从别人家里飘出的广播和音乐的声音,我和母亲都很羡慕,希望自家也有一台高质量的收录一体机。为此,父亲攒了大半年的工钱,才托人买下了这台夏普收录一体机。现在想起,父亲真的很不容易,他在船厂当木工,每个月工资40多元,业余时间,他利用木匠的手艺做点杂活挣些工钱,一个月的收入在100元左右,而这台夏普收录一体机的价格是500多元,这是他用辛勤劳动给家庭置办的。
有了这台收录一体机,我和父亲每天都收听新闻。那时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天晚上6:30都有新闻联播,父亲收工回家了,我的作业也做好了,我们父子俩就坐在椅子上,一边吃饭,一边收听新闻。父亲有时会对新闻评论几句,有时也会问我听懂了没有。我把哪些没有听懂的地方告诉父亲,他就会把那一段复述给我听,我没听懂的字,他也让我写下来。跟着父亲听新闻,我不仅获得了很多新闻资讯,成为我知识储备的一部分,而且练了听写,因此在学校上课回答老师问题时,我总能引用一些新闻片段来说明;听写练习时,我总能轻松自如完成。
没有播出新闻的时间,收录一体机归母亲使用,母亲特别喜欢听音乐和歌剧,她买了很多音乐和歌剧的磁带,放到收录一体机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特别是播放邓丽君的歌时,母亲总会跟着唱起来。母亲还专门用一个本子抄歌词,随时可以看着歌词,跟磁带播放的音乐一起唱。后来有了激光磁带,可以选歌录磁带的,母亲就会带着我到录音店里挑选新歌录磁带,至今我都还记得,母亲用一个空白磁带录制了一个闽南语专辑,《爱拼才会赢》《酒干倘卖无》《免失志》……一首首的闽南语经典歌曲,母亲让我帮忙把歌词抄下来,她念歌词我抄写。我没有母亲对音乐理解的天赋, 唱歌也是“五音不全”,可在帮助母亲抄歌词的过程中,让我感受到了文字的美妙,感受到歌词是由优美的句子组成的,为我打开了一扇文学的门。在写作文时,我常常会将那些优美的歌词,运用到相对应的作文里。记得有一次,我把《免失志》的歌词“小小失败算什么,机会若到满满是”用到作文中——失败就是为了寻找成功的机会,老师特意在我的作文本里把这句话用红色线画出来以示表扬。
后来电视逐渐普及了,父亲也给家里添了一台电视。可是,这台夏普收录一体机也没有因为电视的“霸位”而闲置。上到初中,我开始学英语,从学校带回来的磁带都是通过这台收录一体机播放出来的。我们用的英语教材是“韩雷李梅梅版”,韩雷和李梅梅的会话,我一遍遍地跟读;录音里的单词,我一个个地听写;难懂的句子,我一次次地按动“暂停”“播放”键,为了更好地听明白。学习使人进步,通过学习英语,我终于知道夏普是英语“sharp”的音译,也读懂了收录一体机背后的英文意思“model NO(产品型号)”“serial NO(序列号)”。
时光荏苒,我人到中年,父亲母亲也到了古稀之年。我一次回到老家,发现那台夏普收录一体机被父亲收藏在柜子里,我像见到了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一样,对父亲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您把这台机子保护得这么好。”父亲说:“这个物件是我们家庭的集体记忆,必须保护好。”是的,这台收录机,记录了父亲为幸福生活而努力工作的点点滴滴,记录了父母对我的言传身教,记录了我年少读书时的美好时光……光阴的故事就凝聚在这个物件里,岁月无声,收录一体机也因为年久而失声,可是在我的心底里,对家庭、对父母、对自己曾经的努力,从未失声,怀着感恩的心声,我会且行且珍惜,用生命的广度去记录一份又一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