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小学六年级,班主任蹇剑秋告知我们,镇上要举办国庆大型文艺汇演,建议各村小学都积极参加,举办单位报销演出服和往返路费。我们六个女生想着可以穿精美的演出服,还可去镇上长见识,就欢欣雀跃着报了名。
我们住在一个叫曾口的村庄里。平常我们是很少去镇上的,只是听大人们说镇上有书店、文具店和美食店。镇子就在山脚下,站在村子的田野里,总能望见山顶,还有山脊上影影绰绰的松树。陈列在书店里的小人书、漫画书讲述着精彩的故事,尤其是街角炉膛里锅盔的焦香,都是我童年的憧憬。视野和思绪飘飞到镇上只需两三秒,可一旦走起来,不是几分钟就能赶到的。
去城镇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曾黄公路,路面上铺着岩渣,坑坑洼洼的。所幸国庆节那天晴空万里,我们坐上了去镇上的公共汽车。它似乎行走在钢琴键盘上,此起彼伏,车里虽然颠簸摇晃,可耳朵里升腾着的却是欢快的“驼铃儿响叮当”。
临近镇子的时候,我们被拦住了去路。进城必经之地的南闸大桥正在重建修护,我们必须从闸底———此刻已干涸了的虎渡河上徒步穿过去。踩在满是沙砾的河底,周遭还有些瘦弱的水坑,原先咆哮的河水此刻像是缩在一团的小绵羊,风吹过,湖面的微波像是它在咩咩絮语。
我们穿着梦寐以求的演出服,蹦蹦跳跳地淌过沙砾地。女同学扎着两股羊角辫,辫上绑着花绫子,在阳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格外动人。尤其是头发上别着的蝴蝶发卡,一上一下地跳跃着,迫不及待地为我们即将表演的曲目打着节拍。
我们走在沙砾地的时候,常常能看到拖着板车路过的农人。他们有的是刚从集市上卖菜回来的,板车里空空如也,脸上却笑容可掬;有的车上是硕大的棉花专用袋,鼓鼓囊囊的。碰到熟识的,蹇老师会与他们打招呼:“进城去啊!”这时候对方就会说:“闺女大了,准备几床新絮备着。到时候请您喝喜酒!”金秋十月,也是丰收的季节,来往的农人心里的喜悦都绽放在脸上。
当我们走累了的时候,就会在旁边的砾石上坐上一刻。这时候,不远处苍茫的芦苇荡就会发出飒飒的声响。那白色的芦花摇曳生姿,女同学便询问能否折下来耍一耍,蹇老师微笑着点头,我们一溜烟就跑进了芦苇荡。可能是动静太大,刚一靠近,叽叽喳喳的麻雀便如漫天飞毯划过头顶,场面非常震撼。一鸟飞而万物动,甚至还有形似仙鹤的大白鸟一跃而起,倏忽就隐入了河岸的草甸里,这时候我们会惊呼“漠漠水田飞白鹭”。那是从热播电视剧里学来的诗词,我们骄傲地吟诵起来。
终于走完了沙砾地,再一拐弯,就到了闸头,穿过石墩就入镇子了。不理会镇上的车水马龙,蹇老师带着我们直奔镇中学的小礼堂。在候场的间隙,她为我们拣去头上的芦花,揩干净衣服、鞋上的尘土,上台之前,还给我们的额头中间贴上小红点,那时候我们觉得小红点就是小哪吒的化身,点上后我们就能所向披靡。
最后我们的舞蹈获得了优秀奖,奖品是每人一套漫画书,还有一支镀金钢笔和剧照若干。回程,蹇老师还带我们去吃了一顿滋啦冒油的锅盔。
如今看着照片上赫然印着“2000&10&1”,我不由得感慨万千。与蹇老师,还有当年一起参加演出的同学早已失去联络,不知他们是否安好?人生第一次国庆表演的经历我早已忘却,但记忆里总是扑簌着那天的花绫、蝴蝶发卡和额间的小红点,还有腾飞的大鸟和焦香的锅盔。我怀念多年以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