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心里颇不平静。昨夜伏案,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于是,自然地就想起“听雨”这桩雅事来。
这几日心里颇不平静。昨夜伏案,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于是,自然地就想起“听雨”这桩雅事来。
且不说雨珠打湿了多少卷唐诗与宋词,单单从我们的语文书里就能拧出不少雨水来:沙湖道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苏子在“莫听穿林打叶声”中“吟啸且徐行”,高唱着“一蓑烟雨任平生”;满地黄花堆积,易安独自守着窗儿,听着那打在梧桐叶上“点点滴滴”的细雨,愁绪万端,凄凄惨惨;客居临安城,放翁在小楼上,听尽了那一夜的春雨淅沥滴答声,百无聊赖、辗转反侧,到底是意难平……
如果说他们听雨,听了一时、一日、一夜,那么蒋捷,却是真真的,用尽了一生的时光在听雨。幼年时初闻蒋捷大名,得益于一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当真是惊艳。在这样的大红大绿配色中,美得不可思议,然而明媚艳丽的春光和无法排遣的春愁,交错着,厮杀着,让人感慨万千。后来再拜读《虞美人·听雨》,更是惊为天人,欲罢不能。
在《虞美人·听雨》开篇:“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为我们呈现出一幅“歌楼听雨图”,尽显少年风流。这两句,虽只有短短十二个字,但信息含量极大。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甚至那昏惑暧昧的氛围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公元1274年,29岁的蒋捷高中进士,可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5年后,元朝的铁骑踏破了南宋国土,从此南宋灭亡。作为有骨气的文人士大夫,蒋捷不愿对异族统治者俯首称臣,于是他以南宋遗民的身份,归隐山林、漂泊江湖,在贫困潦倒中度过了一生。其傲骨为时人所敬重,被称为“竹山先生”和“樱桃进士”。
国破家亡,壮年的蒋捷颠沛流离、饱经忧患。此时一叶扁舟,前路茫茫、天地之大竟孤苦无依,词人的一腔伤感、千般苦楚、万种离愁,更与何人说?
人到中年,总是艰难。只可惜,人生没有最难,只有更难。晚年的词人,生活境遇并不能好到哪里去。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在第三幅“僧庐听雨图”中,我们是否也看到了,一位鬓发苍苍的老人独坐僧庐之下,静静地倾听着夜雨。是的,他就是晚年的蒋捷,栖身于寺庙之中,与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为伴。“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生的悲欢离合总是这样的无情,那就随它去吧,就让台阶前一点一滴的小雨下到天亮吧。词人无可无奈地感叹着。雨下整夜,词人应该也是彻夜未眠。只是听雨时,他在想些什么呢?他一定是想起了风光无限的少年,想起了漂泊离索的壮年,再环顾四下,不禁悲从中来,却又深感无能为力。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有多少不必再说的凄凉、悲苦。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一任”其实是无法听任。尽管词人历经世事沧桑,体验了人生百味。老年时,看似大彻大悟、豁达通透,可实际上依然无法释怀,世事难忘——尤其是国事难忘,不能忘也不敢忘。
这首词,简简单单几十个字,勾勒出了词人在少年、壮年和暮年的特殊感受,不同的生活经验和截然不同的内心感受,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词人以“听雨”这一独特的审美活动为媒介,贯串起三幅“听雨”的画面,依次递进、对比映衬,将词人一生的境遇起伏、悲欢离合完美融汇其中。
这一场雨,蒋捷听了一辈子,听的是雨声,却也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