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园子里“飞来”一棵葡萄。那葡萄扎根在铁栅栏旁边,伸展着绿色的腰身,攀过褐色的围挡,飞过一簇簇玫瑰,落到外边的树上,蓬蓬勃勃的打开了伞翼,并缀满翡翠和玛瑙。
我并没太在意它的生长,就像不在意园中长出一棵树一样,任凭它们和鸟儿一道在天地间撒野。夏日里,孩子们偶尔会扯下几片绿羽,摘下几颗宝石放到嘴里;秋阳下,喜鹊和乌鸦常来收获那些曾经灿烂过的珠宝。而到了冬天,那葡萄便褪掉了羽毛,裸露着柔软的腰身在风中奔跑。
山居的日子是寂寞的,葡萄也不例外,根的牵扯使它无法逃到天上。一个春天的早晨,有位大哥来山里看我,还顺便拉来很多棵葡萄。大哥有个很大的葡萄园,我曾路过那个地方,山坡上到处是排着队的架子,架子旁拴着永远长不高的葡萄。
在大哥的指挥下,我找来一些木杆和铁线,在离栅栏不远的地方开始给木杆排队,并且用一道道铁线把它们连在一起。阵势列好了,大哥开始用锹在杆与杆之间挖坑,他栽葡萄时的样子,好像在呵护自己的孩子。
新栽的葡萄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茉莉香。这种葡萄我吃过,刚成熟的果实嫩绿、微黄,等到老秋时便淡淡地有了一点“血色”。我虽然没见过它生长的样子,可那香甜口味却能让人想到花的馨香。
刚栽下的葡萄矮矮的,像插在土里的一段枯枝,上边那点点绿滴,好像是希望的种子。在鸟儿的歌唱中,那枯枝神奇地抽枝吐叶,又迅速地穿过一道道线条,翦翕着绿翼翘首在风中。
快到葡萄开花的时候了,大哥又来看我,也看看他栽下的葡萄的长势。大哥想念他的葡萄,就像想念自己嫁出去的闺女。那葡萄似乎也想念大哥,离老远就手舞足蹈地向他点头。在葡萄架前,看到葡萄疯长的样子,大哥说这东西让你惯坏了。说着,他让我找来剪刀,毫不客气地剪掉大部分长势良好的枝条,并掐掉了许多叶子。被剪了枝的葡萄,被大哥格外用心地绑在架子上。
那棵野葡萄照旧我行我素地横行在园子里,这个野惯了的家伙,不时翘起不可一世的胡须,张牙舞爪地炫耀着主人的威风。按照大哥的吩咐,我像看护自家的下蛋鸡一样,时常要剪掉它们多余的羽毛,好让更多的养分催生出缤纷的卵。
新栽的葡萄竟然当年就结了一些果。我给大哥打电话,把喜讯告诉了他。
秋风在落叶的簇拥下送走了火辣辣的夏日,园子里野葡萄的红纽扣开始褪色,看着那些正在微风中躲藏的果实,我闻到了阵阵酒香。在冬雪就要降临的时候,我请来了大哥,想让他品味新酿的红酒,他却被风吹到园子里。看到躲藏在残枝败叶下的几颗葡萄,他说能活就不错啦,坐不坐果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得赶快把它们埋起来。说完,他又残酷地剪掉了为数不多的枝叶,仅给土地留下一段段小尾巴。
大哥解疑说,这品种的根是当地的,身子却是南方的,根耐寒,身子却娇贵,冬天埋浅了,身子冻死了,根也就没用了。这种被嫁接过的东西,必须剪掉多余的根须,一旦让外来部分扎了根,不仅嫁接的肢体会死掉,老根也活不长久。
下雪了,北风刮着雪花漫天飞舞。我和大哥顶着风雪掩埋葡萄。每个坑都挖得很深,土埋得也很厚。看着山葡萄的枝条在与雪花共舞,我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
北方的葡萄自由自在地野惯了,经得起风雨,耐得住严寒,酿出来的酒也特别醇美,散发着一种泥土的味道,可它一旦被嫁接,就会年复一年地过着被宰割、被掩埋的生活,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它了。
我喜欢山野里的葡萄,喜欢那种蓬蓬勃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