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秋日,河湾日渐衰枯,消瘦。
记忆中,除了柳树的落叶,枯败的芦苇,渐瘦渐清的湾水外,印象最深刻就是那一溜石桥了。
说是“石桥”,实则只是一块块青石板连接而成,所以,才有“一溜”之说。桥,位于河湾的入口处,一块块的青石板连接着,像是在搞一场接力。那一块块的石板,通向远处,也通向时间深处。
丰水时节,石桥通常会被河水淹没,若然是外地人,或许,就根本不知道一座“桥”的存在。但一进入秋天,水少,水瘦,水浅,石桥便完全裸露了出来。每一块青石板,都是形状一致,大小相同的,大约三米长,一米半宽,厚度则在二三十厘米左右。这些青石板,到底存在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就像这个河湾一样,老人们只说:“我记事时,就有了。”
石板下,有大石垫起,这些大石,完全是原生态的,看上去,似乎就是就地取材而得。石之色,与河滩上的鹅卵石相同,让人想到,很可能,在很多年以前,河滩上曾经多次发过巨浪,于是,巨浪就冲洗出了这些巨大的岩石。
岩石没水处,青苔缠绕,绿油油,光滑滑,时光在其躯体上轻轻抹过,河水以浪花的语言,诉说着曾经的过往。
每一块石板,都是那样的光滑、明净,莹莹地散溢着青色的光芒;石板上,有一些极小的坑窝,连那些坑窝,亦是熠熠然,像是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睁在时间的深处,注视着天空,注视着河湾,注视着从桥上走过的一个个行人。若然你凝神而望,就觉得那种光滑,仿佛在流淌,在涨溢,宛如一汪深情,弥散进你的内心,你的灵魂。那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精神,一种石的坚硬的力量,一种岁月酝酿而成的精神。
可以说,桥面石板的光滑,散发的,是一种时间沉淀的远古光芒。
何以会如此光滑?一则可能是人积年行走所致,但更重要的一点,似乎还是女人浣衣所成。一年四季,除却冰封河面的冬天,总会有女人在石板桥上浣衣,春浣春衣,夏浣夏衣,然则,最繁忙的季节,还是秋天,尤其是中秋之后——秋浣冬衣。这似乎是一种习俗,每年中秋之后,家中的女人们,就会拆洗去年的棉衣,然后,浣洗干净,以便再次缝制入冬的寒衣。所以,每年的秋季,石板桥上,总是挤满了浣冬衣的女人。
衣服泡在水中,泡透了,就放在石板上,捶打。捶打的工具,当地人叫“棒槌”,一个一面平滑,总体呈半圆形的木制“棒槌”。很古典,古典到可以追寻到千年之前,或者,更远更远的时代。
“断续寒砧断续风”,秋风瑟瑟,寒砧声声,一声声的“棒槌”敲击声,敲打的是寒衣,也是一种习俗,一种文化。敲出的,是女人的勤奋,女人的深情,乃至女人的寂寞;很多很多年前,敲出的也许还有妻子对良人的思念,母亲对戍边儿子的牵挂。
流水是歌,女人是花。此时,石板桥上,灿然花开。美得绚烂,美得妖艳,河水流香,似乎,连时间,也弥散着迷人的清芬。
所以说,秋天,河湾最美的风景,不在草木,不在河水,而在人,在那些浣衣的女人。穿花衣的女人们,在浣衣,忙碌着,欢笑着,每一位女人,都是秋空下绽放的一朵秋花。欢声笑语,则比那浪花还清脆,还爽彻。
蓝天,秋河,石板桥,女人——秋水淌过石板桥。秋天的河湾,就是一幅画——一幅“秋河浣衣图”。诗意,浪漫,也带点时光渐凉的萧瑟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