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倪瓒《六君子图》(纸本水墨)
读元朝画家倪瓒的风景画,给人最朴素的感觉,就是画面“干净”。
“干净”到什么程度?画面,除了山石、林木、溪水、竹子、茅屋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动物,甚至于连飞鸟、虫鱼,都没有。
本来,中国山水画,是讲究“点题人物”的,即在大幅的山水中,总会有“人”的出现,如:骑马山行、担柴过桥、蹒跚山道、临水眺望、草屋就读、山中抚琴等等。这些“人物”,很重要,会使整幅画面活了起来。故尔,有人就说:风景画中最美的风景,还是人。
可倪瓒的风景画中,偏偏就没有人,纵有茅屋出现,也只是一间简简单单的茅屋,屋中无人,茅屋兀立在风景中,看上去孤单、苍凉,却仿佛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干干净净地融入大自然之中。
我们看他的《六君子图》,就只是树木六株,疏疏朗朗,生长于丘石之间。真是简净到了极点,可画外之意,也许就在这“简净”之中。再来看他的《渔庄秋霁图》,哪儿有什么喧闹的“渔庄”?一河两岸,彼岸,是高低起伏的小山丘;此岸,就只是树木六株;更广阔的画面,则是汪洋的河水。汪洋的河水,在画面上,实则就是大片的空白,所以说,整幅画面,看似广阔、苍远,实则是异常干净,物象构成简单极了。
我们不妨来看一下,构成倪瓒风景画的几个要素。
山石,倪瓒的山石,很少有峭拔耸立者,很少有巍然高大者,更没有崚嶒狰狞者;倪瓒画中的山石,大多不大,表面圆浑,看上去更像是“丘”,大大小小的“丘”,一丘一丘,连绵而下,似流淌的丘石的河流。但这些圆润不大的丘石,却是石根阔大,紧紧地贴附在地面上,为自己立下了坚实的根基。
当然,偶尔,倪瓒的画中,也会出现一块陡立之石,如他的《树石幽篁图》,画面就是一块陡立之石,但石很小,树大于石,那石,看上去更像一块“玩石”——一块玲珑剔透的玩石,是为竹、树而存在的。
画中之树,就生长在这样的丘石间。树,是从这些丘石缝隙处生长出来的。树,不多,三五株而已,疏疏朗朗,高高低低,几棵树,俯仰相望,高低相就,给人一种疏朗之美,也给人一种参差之美。而且,这些树,多枯枝,无叶无花,枝干虬曲,枝条倔硬,更大程度上,彰显的是一种精神的硬度。疏朗的树木,无叶无花的枯枝,都使画面显得干净起来;同时,在阔大的荒野背景下,也使画面变得苍凉、荒远起来。
有树的地方,总会有竹。这也是倪瓒风景画的一个有趣的特点。
竹,通常生长在树边;亦不多,三三两两。且,多为瘦竹,枝瘦、叶瘦,瘦出一些大大的空隙,这些空隙,使画面萧疏而又明净。竹虽瘦,但却瘦得硬朗,瘦得笔挺,甚至于连那些竹叶,都片片薄硬,仿佛风正从竹叶间穿过,飒飒之声,弥散画面。
茅屋,也是倪瓒风景画中,经常出现的一个物象。他的“茅屋”,也实在是太简单了:只有一两间,茅草覆顶,片瓦不存;甚至于,就只是四根柱子撑起的一个四角形的茅顶,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茅屋,至简。屋中无人读书,无人抚琴,无人弈棋,无人清谈,也无人在望风景。茅屋,就是茅屋,无人的茅屋,透漏无隐蔽。
此,亦是一种干净、明快。
倪瓒,何以会使自己的风景画,画面如此干净?
难道是他看透了俗世,看破了世事人情?难道是他厌恶这个俗世的人,不愿意让俗人沾染了他心中的风景?所以,他宁愿让自己的画面,一派“干净”。
据说,倪瓒有洁癖,男人有洁癖,不太好;不过,作为画家的男人,让自己的风景画“干干净净”,却是大好。
谁说风景中必定要有“人”?没有人的风景,才是更本然的风景,才是更干净、纯粹的风景。也许,这才是倪瓒的绘画本心所在吧。